看世界杯折断(郑也夫谈世界杯⑦俄罗斯世界杯断想（上）)

【编者按】

北京大学教授郑也夫，资深球迷，7岁开始在胡同和学校里踢球，接触足球60年以上。中学时曾代表学校出去参加比赛，后来看球、写球，跟张斌、黄健翔、刘建宏等一起评过球。在2018俄罗斯世界杯期间，郑也夫教授做了四次演讲，来回报他钟爱的足球。

7月15日，郑也夫教授在山西省体育局和太原市图书馆共同主办的“三晋体育文化大讲堂”上做了题为“俄罗斯世界杯断想”的演讲，这是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期间，郑也夫教授做的第四场演讲，演讲中他深度解析本届世界杯中的现象、变化和各队、各国的风格特征。该演讲我们将分上、下两部分刊发，今天刊发的是俄罗斯世界杯断想（上）。

当地时间2018年7月15日，俄罗斯莫斯科，2018俄罗斯世界杯闭幕式。 东方IC 钟振彬 摄

朋友们，下午好。历时31天的世界杯大戏落幕了，这些天来真球迷、伪球迷们都不舍昼夜，点灯熬油，神魂颠倒，现在是回到现实的时候了。希望我这个演讲能帮您醒酒，帮您回味，回什么味？回顾这31天出现的种种现象、事件、故事，以求从中获得一些教益，悟出一些道理，也不辜负了这31天的巨大投入。

我刻意不从一个角度一竿子下去，而是选择了“断想”的路数。因为31天当中发生的事情形形色色，实在太多，互相也未必有联系。再加上到场的朋友来路不同，兴趣各异，我选择的段子多一些，让每个朋友都能有愿意听的内容。我会讲十几个小段子，从球队、国家、球星、裁判等方面，一个一个说。

法国队

昨天（7月15日）大赛刚刚落幕，我们从冠亚军球队说起。法国队，人人都能说，你也有很多感想要说。打开网站、纸媒，你能看见记者们在那儿滔滔不绝。我不去重复，我讲一点别的话题。我想说的是这是一个在世界足球史上罕见的球队。要说他踢球水平，没什么罕见，足球史上有比他踢得好的。罕见在于这支球队的成分、血统、来路。

2018俄罗斯世界杯在莫斯科卢日尼基球场展开最终决战。最终，法国队4:2战胜克罗地亚，“高卢雄鸡”时隔20年再次捧起大力神杯。比赛结束后，颁奖仪式在大雨中进行。图为法国队与大力神杯合影。视觉中国 图

这届世界杯赛打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就做出定论了，说这回非洲满盘皆输，没有一个球队进入淘汰赛，所谓16强。历届世界杯非洲常常有精彩的表现，倒不是说走得多么远，但总比这届走得远。而且有些球星非常耀眼。可能在座的真球迷还能想出一些，奥科查、迪乌夫，非常耀眼。这届走得没那么远，也没呈现出那么优秀的非洲球员。但是我想说，打到最后的时候，其实只是非洲球队出局了，非洲人一直还在唱着大戏，最集中的一个体现就是在冠军球队当中半壁江山是非洲人。你问能叫他们非洲人吗？我给你讲个小段子。

我是1950年生人，我1963读初中。当时学英语的时候，黑人这个词汇叫Negro。现在学英语的人还能听见这个词汇吗？没有了，扫地出门了。为什么？因为美国反种族歧视中，形成了若干政治正确，认为这个词汇带有歧视的意味，不能再叫Negro。我还记得看过一个小电视片。一个黑人父亲教育他的儿子，要他挺起身板，我们要有自尊，拒绝歧视，然后问：“Who are you？”儿子说：“I am a Negro。”父亲说：“No，you are a black man。”然后再问：“Who are you？”“I am a black man。”“Yes。”。父亲告诉他，你不要说你是Negro，人家这样叫你也不接受，你是黑人。又过了一些年怎么着？“黑人”也不能叫了。在美国。你是什么人？“I am an African American。”我是非洲裔的美国人，别叫我黑人。在美国现在这是最通行的思维，叫非洲裔的美国人，就是说本质上是非洲人。

在这届世界杯上，确实没有一支非洲球队进入16强。但是你看冠军球队当中的半壁江山是非洲人，非洲裔的法国人。我看法国足球队23个成员的照片，反复掂量哪个是黑人，哪个不是黑人，因为里边有混血，有些不太好识别的。按网上的说法，23个成员当中11个是黑人。我看不止11个。

法国跟美国还不一样，美国的种族歧视要比法国少，原因当然是复杂的，一个是美国是个移民国家，移民国家大家都是外来的，谁歧视谁。欧洲每个国家，都有自己漫长的历史，都有主流民族。美国谁是主流？都是各处来的。当然原来有过歧视黑人，但经过一二百年的反歧视，到现在美国在世界上是歧视较少的一个国家。但法国不然，所以当法国足球队在世界上忽然变得非常耀眼的时候，国内右翼份子看不惯，我们堂堂法国足球队当中黑色的成分过半，他们觉得失落，觉得白种人没有尊严了，所以有一阵子有个“漂白运动”，让球队的成分再白一点。

美国人不然，美国篮球在世界上鹤立鸡群。美国队参加世界比赛，要照顾一下主流民族情绪的话，大概就是球队中总得有几个白人。美国人绝不会认为球员大多数都是黑人，就不是美国球队了，有两三个白人更好一点吧。法国人不同，法国人是希望我们球队里白人数是不是还能更多一点，乃至一半。据说本届杯赛法国主教练选人余地其实是非常宽的，有四五十个球员可以做23个人的候选人。他选择的时候除了球技，除了各个位置配比以外，大概还得考虑一个重要的国情，黑白人的配比。其实20年前拿世界杯冠军的那次，黑人就占了半壁江山。但是以后有过右翼思潮的漂白运动。所以今天筛选的时候，我想这是主教练需要考虑的一个因素。最后我看网上说的，很可能是来自一个官方统计，说23个人里有11个黑人，我看不止。假设是黑白人通婚，黑人基因对肤色呈现的影响力更大，通常在世俗的眼光里这个人血统里有点黑人血统，一般就说他是黑人。但是在法国足球队里可能不是这样，可能他的白人成分多一些，就说他是白人。因为说黑人不到一半，法国的白人听着高兴，你看我们球队白人还是占主流的，其实未必占主流。我看照片，一个一个相面，感觉23个人中沾上黑人血统的占一半以上。昨天晚上我仔细拿着笔，瞪着眼睛看。首发当中好像5个是黑人，替补3人中2个是黑人。14个上场球员刚好一半是黑人。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除了黑人血统占的比重很大，移民的成分也一向很高。世界杯历史上赫赫有名进球进多的那个方丹，就是摩洛哥人，早年在卡萨布兰卡踢球。20年前为法国拿世界冠军的队长齐达内父母都是阿尔及利亚人。现在球队中的很多球员是移民或移民的后代。

我想提出这个观点来和大家共享，今天在世界体坛上，很多项目差不多是得黑人者得天下。美国篮球为什么这么牛逼？你看看人家这身体素质，你上哪找去。昨天（7月15日）晚上跟咱们体育局几个朋友吃饭，我就说如果把美国篮球队的黑人都撤掉的话，美国篮球队得降一个格。我们有一个体育局的朋友一听马上亢奋了，大言不惭地说可能打不过中国队。我们多数成员马上说，你胡扯。美国篮球队即使由白人组成，打中国还是有富裕的。但是在世界体坛上肯定降一个格，再打西班牙、立陶宛、希腊，试试，可能够呛。篮球得黑人者得天下，足球呢？本届非洲球队没有一支进入16强，但看看进入16强的球队中有多少黑人兄弟？太多了，而且还不是一个数量的问题，黑人常常是各队中踢核心的，摧城拔寨的兄弟，不得了。爹妈给的基因，体能太棒了。

法国毫无疑问面临大量移民涌入的问题。足球队是社会的缩影。而他们的足球队，这个由不同出身、不同国度、不同血统，由黑人、白人共同组成的球队，在世界体坛上能做出这场精彩表演，为法国的社会提供良好的示范：我们不同种族的人，我们可以完成一个多么好的合作。

非洲的球队要能拿世界冠军还比较遥远。不错他们的身体基因太好了，但是能拿世界冠军还要黑人和欧洲的白人合作，你有身体优势，欧洲有足球文化的优势。非洲球队为什么迟迟拿不了好名次？奥科查式的表演举世震惊，那漂亮的过人，欧洲人玩不了，南美人都勉强，但为什么他拿不了世界冠军，打不进四强？他们这些人踢野球出身，没有受过中规中矩的训练。还有一个，他们是天生的艺术家、表演大师，无组织无纪律，你要最终打败对方，这是要贯彻一个意图，主教练的意图，球员们不能各行其是。而这些艺术家各行其是，表演得很好，把你给过了，但是离进球还远着呢。他们就这样一帮天赋非常高的人，但是不能组合成一个战斗队，他们零星地进入法国队，进入德国队，进入英国队，然后由欧洲的文化再来梳理他们，由黑白人一起组织个球队。哥儿们，你很棒的，但是要遵守纪律，你还要按教练的意图去打，你平常还要接受严格的训练。这样，黑种人出卖了他们的身体，出卖这个词恐怕用得不妥，我收回来。他们将自己伟大的身体机能注入欧洲，又被欧洲的文化进行了一个梳理、组织、整合。我说得黑人者得天下，没有黑人法国队能拿冠军吗？狗屁，得降一个格，比美国篮球降得更多。

当然这是一个完美的组合，所以我说它给法国社会做一个很好的示范。在未来的社会生活当中，黑人、白人应该继续谱写更好的合作。

克罗地亚队

这些天受到媒体轰炸，我们伪球迷们也都恶补了一下，知道以前20届世界杯上有8支球队拿过世界杯的冠军。但是你知道吗，自1950年以后，世界足坛是战国七雄的天下。所谓五星巴西，巴西获得过五次世界杯冠军。下面是意大利四次冠军。德国四次冠军。阿根廷两次冠军，法国队加上这次，也是两次了。列强中还有两个国家，英国1966年拿过冠军，西班牙拿过一次冠军。虽然像英国、西班牙拿冠军次数不多，但是毫无疑问是战国七雄，他们的联赛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联赛。所谓五大联赛，英超、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这五强，加上南美的巴西、阿根廷，世界足坛战国七雄。1950年以后的所有冠军他们包揽了。

不是说8个国家拿过冠军，那两个冠军是谁拿的？乌拉圭，乌拉圭的人口比克罗地亚还要少，克罗地亚是420万，乌拉圭现在才300多万。而且第一届世界杯就是在乌拉圭举办的。这么个小国怎么能主办？那时候四五个国家去竞争申办权。乌拉圭沾了一个光，它在1924年、1928年两届奥运会上是足球冠军，1930年它挟持着这个光环得到了申办权。并且在1930年、1950年拿过两次世界杯冠军。但1950年以后，小国从世界杯冠军竞争者的行列里淡出。1950年以后七强垄断。

68年后又见小国冲冠，就是克罗地亚。当本届杯赛克罗地亚对阵阿根廷的时候，我希望阿根廷获胜，但是人家克罗地亚无可争议的3：0赢了，有什么好说的呢。淘汰赛克罗地亚对俄国，我希望东道国获胜，这样大赛人气足，加上我对俄国人有复杂的情结，但是最后罚点球克罗地亚打败俄国。下面是克罗地亚对英国，我希望英国胜，我对足球发祥地也有很复杂的情结，英国多少年世界杯上没有进入四强了，但是还是克罗地亚2：1胜。连着三场比赛都是与我个人的愿望相背。但到进入决赛的时候我改变了愿望，我希望它战胜法国，我希望冲破战国七雄对世界杯冠军的垄断，希望金杯重归一个小国。加上我认为国际足联应该修改足球规则。男足这些年越来越沉闷。为什么？因为规则落后于足球的演变。这次世界杯我做了四场系列演讲，第二场在北京大学，题目是《从足球看游戏规则》，对此做了专门阐述。我认为如果克罗地亚打败法国，就可以让世界足球组织者有个猛醒。足球这个项目曾经以它的悬念著称，但是这些年悬念大得过分了，所谓过分就是弱队经常可以打败强队，还有就是死守反击，经常可以奏效。大家心目中法国是一等强队，克罗地亚是一个小队，打资格赛才获得进军世界杯的权利，我希望它打败法国，让组织者们知道这个项目的悬念太大了，该收敛一下了，该怎么收敛？在制度上修改。我在我的第二次演讲里讲得非常充分，在这里不罗嗦了。

我希望克罗地亚爆一个大冷，可惜没爆成。但是这个队毕竟给了我们太大的惊讶。决赛的上半场把法国给踢成什么德行了。第一个进球是乌龙球。第二个小有争议，他是故意犯规吗？手一碰球差点进去啊，险些成了第二个乌龙，这能是故意吗？应该是被动打在手上的。裁判可以说，如果你手不碰，那球还在禁区里面，法国队可能得到机会，你伸出手扩大了防守面，干扰了这个球，但是毕竟是被动。通常被动手球是不罚的，但裁判也可以说被动干扰，怎么说怎么有。这样，比赛的走向变了。我们的足球解说员，干足球出身的嘉宾，有时候的解说实在不能恭维。他们认为，法国队上半场的比赛体现了主教练的老谋深算，狗屁，什么老谋深算，让人压住了，克罗地亚踢得好。后来因为两个偶然性的进球，克罗地亚没办法，只有投入更大的力量进攻，法国队的反击才发挥出来。法国队有两匹快马，于是形势大变。我觉得这里面有偶然因素。克罗地亚不走运。

一个420万人的小国，能踢得这样好，在一个大赛里，能接连把强队克掉，在决赛的整个上半场压着最后的冠军打，真的让世界惊讶。何以如此？我真的讲不好，我只能说四个字：不可思议。别难为我了，我真的解释不了。420万的小国，进入决赛，全世界都看着，一点不怵，打的生龙活虎。别忘了前面还打了几次延长时，3个120分钟，等于比法国队多打一场比赛，然后把法国队压成这样。不可思议。

比利时

第三个断想，就说排名第三的比利时。它和克罗地亚异曲同工，而且其足球的辉煌历史其实比克罗地亚还要长。当然克罗地亚原来是南斯拉夫一个组成部分，南斯拉夫拿过奥运会足球冠军，不得了。但比利时足球历史比克罗地亚和前那斯拉夫还要辉煌，比利时是世界足坛的长青树。比利时人口1100万，比中国深圳人口还要少一点。这样一个小国，没有一个球队敢小看它。而且比利时球队不是由移民组成的，本土成员比重很大。它的球风，多少年一以贯之，真的精彩，是打进攻型的，甭管遇着谁，用北京话说，爱谁谁，不管你是老几，实力多强，我还是打我的进攻足球。球风干净利索，跟南美的球风还不太一样，南美的球星比较重视表演，因为技能太高超。比利时不是这样，比利时是尖刀，刀一亮出来就要见血的，干净利索。

比利时这个长青树，说明了克罗地亚无独有偶，说明小国可以唱大戏。1986年马拉多纳拿冠军那次，比利时得了世界杯第四名。2014年，就是上届，比利时是第六名，都是显赫的名次。固然没有克罗地亚这样的名次。克罗地亚除了亚军还拿过季军，在国家刚成立的1998年就给全国人民献了一个厚礼，那次也是半决赛输给法国2：1，最后拿了季军。两个小国在足球史上的光辉，伯仲之间。一个光辉历史更长，一个名次更为优异。

英国人

接下来说说英国人。我对人类足球诞生地大英帝国，对它在足球上的遭遇充满同情心，充满敬佩心。充满敬佩心，就是钦佩他们的肚量，充满同情心就是他们屡次被裁判坑害。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不是坑惨了吗，第一个进球手打进去的，不错，第二个进球举世惊叹，连过几个人，那时候英国的后卫在世界上是赫赫有名的防线，连过几个人，过得晕头转向，连守门都过了打空门。但是第二个进球没有第一个进球的关系吗？第一个球进了以后英国队要反击，他反击就不能像原来那样摆出一个钢筋混凝土的防线，所以才有马拉多纳的马踏连营，一个一个过。英国队输了以后，不像有些球队被裁判坑了以后，成一个怨妇样，一直在怨天尤人，而是安静地打道回府了。又过了多少年以后，把马拉多纳请到足球的诞生地牛津大学做一场演讲。多大的肚量？当年让你用手打进了一个球，这才让这场比赛整个走势变了，然后请过来，说明什么？说明英国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游戏人。这个游戏和公平竞争精神是他们开创的。不错，那场比赛不是公平竞争。但是英国人最懂得游戏，他们知道这个游戏是自己开创的，而这个游戏里面的技巧，老马，是你演绎到了最高峰，你是这个游戏里的王者，你来一趟吧，到诞生地来，给我们做一场演讲，多大的肚量。你想想我们能做到吗？我们国家队让人家手球进了一个球，我们把人家请来，敬为上宾，到这儿给我们做一场演讲。

下一次被坑，2010年南非世界杯对德国队。我不知道在座的有多少真球迷，有多少伪球迷，有多少人会记住那场比赛。那场比赛过后，中国媒体，都是赞颂德国，气势如虹，从始至终；贬低英国队的士气。胡说八道。第20分钟德国进了第一个球，32分钟德国进第二个球，37分钟英国扳回一个球，38分钟英国队打入第二个球，英国队全体队员已经在场上欢呼，裁判说没进，接着踢。那时候裁判工作没有录像回放，但是电视上可以回放，全世界的球迷马上就看电视上重播那球过了球门线了，怎样？那时候裁判的当下判决就是最终的判决。应该是2：2的比分还是2：1，英国队规规矩矩接着跟人家踢，然后德国队又进了两个球，比赛打成4：1。然后我们的媒体大赞德国队。你懂得比赛逻辑吗？如果那球判进，马上就是2：2，以后谁气势占上风？当然是扳平的一方，还用说吗。从2:1到4：1，让裁判给坑了，坑成这个样子。以后人也没像怨妇一样叫唤，输就输了。英国人的逻辑是：这个游戏规则我们是制订者之一，裁判是权威，裁判也是人，不是神，他眼睛没看见那有什么辙。

再说这次比赛，被克罗地亚淘汰。是英国队先进了第一个球。第68分钟的时候克罗地亚回敬一球。懂足球的人都知道，那个射门动作抬脚过高，高到什么程度，高过对手脑袋了，差点踢了英国球员的脑袋，这不叫抬脚过高，还什么叫抬脚过高？这个动作如果在中场，可能裁判会吹犯规。而这个动作的瞬间那球就进去了，恐怕裁判当时都愣住了，就算进球了。英国这个球队真的是很绅士，我觉得他们当场应该跟裁判认真理论，理论三分钟，你好好看录像去。

过后有的英国人说这个球有问题。还有的英国人，包括英超一个名哨说这个裁判判决没问题。这说明人家英国人不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的，面对一个事件的时候，人家的言论是分歧的，多样的，说明人家那儿言论不都是纯粹的民族主义。比赛结束以后，现场的英国观众，齐声高唱《Don’t look back in anger》（莫为往事奥恼）。首相在第一时间，中国人管她叫梅姨，表态说，我跟英国足协的人沟通了，我问他们我能不能在白金汉宫迎接我们英国足球的健儿回国，请他们吃一次饭？话说得真的是谦恭。你要看到这个足球发祥地的国家被裁判坑了多少次，都是在最重大的比赛中，都是这样严重的坑害以后，人家说这也叫公平竞争，不公平嘛，但是我们制订的规则就是裁判说了算，那我们就得服从，不能我们制订的规则我先不服从。

一两个世纪以前，这个国家是世界的中心，世界霸主，为今天世界游戏规则奠定了很多东西。这个霸主没白当。整个西方的宪政社会的建设，所谓三权分立，都源于英国伟大思想家洛克。为奥克匹克输入了更多竞赛项目的不是雅典人，是英国人，雅典为它输送了田径、摔跤、赛马，更多的项目，特别是更多的球类项目是英国人输送的，整个游戏规则，整个公平竞赛精神都是英国人奠定的。法国的顾拜旦，是到英国的老师那儿求学，去请教英国人如何搞体育。现在他被奉为奥林匹克之父了。英国人才是为人类现代体育奠基的民族。他们真有这个范儿。

俄国队

下面说俄国。我说当代男子足球越来越沉闷，表面的现象是钢筋混凝土的防守建立了，根本原因是，球员们的体能比起贝利时代有了长足的提升。贝利的时代没有详细的统计数字，我们估计那时平均每个队员在场上跑动6、7千米，现在场上跑动距离平均1万米，每个队员多跑了3、4千米。乃至可以将你的传球封堵，将你的射门封堵。老是有一堵活动的墙挡着你。后面的基础，就是体能太好了，球员一直在跑，所以导致进球难，导致弱队可以跟强队抗衡，强队有技术，弱队靠体能。俄国人吃透了这一点，我们是东道国，我们得有我们的面子，我们球技目前没那么好，那我们怎么着，我们有体能。

就说俄国队对西班牙那个比赛，场面上西班牙占压倒优势，空说无益，看一些数字。两队射门俄国对西班牙是7：34，任意球4：17，传球次数290：1114，传中12：27。在官方统计当中俄国只有一个数据领先，就是抢断，而抢断后面是另一个数据，官方统计没有，但是你在其他地方可以找到，就是跑动的距离。这场比赛打了128分钟，全场俄国队跑动的距离是141953米，西班牙是133501米，两队全队跑动的差距是8451米，俄国队全队跑动比西班牙队多了8.5公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的很多传球、射门被他们抢断了，封堵了。包括加时期，两个队各有4次换人名额，也就是说守门员不算，10个位置当中有6个人踢满全场，还有4个位置由4个首发和4个替补共同踢完120多分钟。这6个踢满全场的俄国人人均跑动1500多米，一般我们说都是90分钟跑多少米，90分钟内这6个队员跑动不会低于11000米。其中1个人全场跑动了16000米，90分钟内的跑动应该高于1300米。这些跑动距离是怎么测出来的？是热感摄像机，捕捉每个人的跑动轨迹。据国际足联统计，现在的世界大型比赛当中，重要的场次当中，优秀球队人均跑动可以到10000米，其中最多的队员可以到13000米，最差的跑动也能到6000米。这是一流水平的。

中超呢？中超的平均跑动距离是7000米，还在贝利时代。中超跑动最少的是多少米？3000米。在座哪位擅跑，可以超过他。一切足球比赛的胜利都必须恭恭敬敬地说我们今天运气不错，不然是狂妄，昨天法国胜利没有运气？见鬼，绝对有运气。像俄国队能打败冠军热选球队西班牙，人家有这样的跑动能力在这儿搁着呢，有这么多抢断，这么多封堵在那儿搁着呢，这个运气不可能降临在平均跑动7000米的球队。

德国人

下面回到一个早早就从这次杯赛中出局的球队，德国队。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么早就出局了。你不要看他输韩国队，他是一定要赢，因为平球他也没有戏，所以全场压山，导致被反击打败，他要不然还真输不了。我不谈这场比赛，我要谈的是赛后德国人对事情的处理。

去年的世界杯冠军队，今年小组没出线，砸锅了，跟国人是很不好交代的。怎么样？一个星期内德国足协宣布勒夫继续担任国家队教练。不管是中国的一个真球迷或者伪球迷，你也知道中国的足球队教练走马灯一样替换，中国的俱乐部教练也走马灯一样替换，成绩只要一不好就给我滚蛋。看看人家的做事方式，足球是一个偶然性极大的竞技项目，要看到这一点。还有，人家德国队赛前跟勒夫有合同，合同没到期，踢坏一次比赛就解雇，德国人不这么做。德国足协内部研究了一次，果断马上就宣布继续留任，不拖泥带水。掌权的人遇着危机了，比如遇上输球了，最愿意唱的一出戏是四个字，找替罪羊。这太无聊了。应该是输了大家一起承担，从最高管理者，到主教练，到队员，大家承担，别找替罪羊。如果非要找替罪羊的话，从足协主席到体育总局局长你们先滚蛋，你们没有责任吗？动不动主教练就撤职了。看德国人管理者的那种担当。输球怎么了？他还是主教练。我对这个做法非常钦佩。

国内的主教练当中，我还是比较看好高洪波的，无论是打国内比赛，还是打国际比赛，他还是有他的一套东西的。怎么样？打世界杯出线的时候，输了比赛马上就解职。我曾经白纸黑字写文章说，中国教练当国家队主教练的时候，你坚持要写一份合同，任期内不能给我踢走。洋教练的位置就更牢固，我们土著教练说走就走？我们怎么了？现在是什么时代，什么社会？我们可不可建立一种合同关系，而后照合同办。这是一个系列比赛，你怎么知道我先输一两场，后来不能扳回？我们从德国人的做法，知道一个大国怎么做事。

（本文根据主办方提供的视频资料整理，经演讲人审订。感谢陈丹对本文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