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欲仙狼(大散文|亲亲我的狼祖母)
更新时间:2022-11-03 04:08:28付天伟在《亲亲我的狼祖母》这一篇文字里,用她自己的笔调着墨,和着感觉与泪水,叙说着一个小姑娘成长世界里的秘密和故事。这其中,与“狼祖母”一同生活经历的故事最为感人。“狼祖母”的歇斯底里,小姑娘成长过程中遭受的心灵暴打与心理创伤、割不断的祖孙情和世事无常、人生终有落幕的文中描述……年轻的付天伟终于抛却了现实中理想的困顿虚无,将自己的身心安伏在散文的自由天空下,用文字记录发出了她人生的声音和呐喊。在这里,付天伟以她丰赡的才华、被刺疼的青春与不羁的灵魂,自由纵横的碰撞冲突,尽显她的气质和才华。人生非生而知之,孰能无惑?向写作而生,这也许就是作为一个写作人的召唤和使命吧。
——《黄海散文》总编点评
亲亲我的狼祖母
文|付天伟
古灵精怪的小红帽有一个凶神恶煞的狼外婆,而自小便不怎么循规蹈矩、耐不住乖乖待在闺阁里绣花的我则有一位脾性暴戾的狼祖母。但我与小红帽是有着本质区别的,至少,我从未怕过我的狼祖母会突然把我吃进肚子里去。
——题记
一
其实,我的狼祖母也曾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她是地主家的大小姐,12岁以前,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像极了封建皇朝金銮大殿之上的公主。黝黑瀑布一般的发好似无时无刻不在流动,一对远山淡眉如诗人望穿了的秋水。眼聚清波,轻盼曼顾,使人顿觉无情原是有情,朱红色的唇瓣薄薄的,线条柔美,好像两⽚细长的菊花瓣,透着机敏和灵⽓,⼜给她的脸上添了⼏分柔媚。如沙一般的碎花裙摆长及脚踝,随着徐徐的春风左右浮动,轻扫田垄上莫名钻出的草叶。12岁以前的狼祖母作为地主家的嫡长女,可谓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佳人骄女,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二
天公不作美,奈何在狼祖母12岁那年,“斗地主”之风如星星之火,足以燎原,等烧到狼祖母的家乡,只见一层火红的薄暮四散开来,继而一片火海漫天横流,灼焦了狼祖母原本如皓洁月光下白玉花瓣般柔嫩的青春。
后来,“成分”不太好的地主家大小姐就嫁给了一名家徒四壁、穷困潦倒的教师,也就是我的爷爷。当“一箪食、一瓢饮”也变成了奢望,曾经钟灵毓秀的千金小姐望着这个稍微可以避风的角落,有两铺开线处堆积满了土色絮状物的破棉被,一张漆色斑驳、竹骨条断裂的竹卷席和一只架在由几块石头撑起的扭曲变形的被熏得乌黑的铁锅。据说,那口唯一值钱的铁锅也在“大炼钢铁”时代被当作“铁疙瘩”给充了公,人人都在响应“赶英超美”这一号召而奉献自我。
三
我的狼祖母和我的爷爷在新中国的建设洪流中跋涉,时间如山涧小溪淙淙流淌,他们育有三个儿子,分别是两个大爷和我的父亲。
小时候,我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城里打拼,我和爷爷奶奶在乡下。
那时爷爷在我心目中是五官轮廓分明⽽深邃、拔地参天的希腊雕塑,他会教我读书,认字,会跟我讲梁山英雄好汉一百单八将。狼祖母则常常在长满苔藓的⽼院里那棵成荫的⽼樱桃树下找一块干燥的平地,或纳鞋垫,或择蔬菜。我在小院里欢笑着跳幼儿园老师刚刚教会的舞蹈,樱桃树丛丛枝叶的缝隙间投射下一缕又一缕清晨的阳光,一个扭曲的舞影在地面上摇曳着。我嗅着日光柔柔暖暖、喷香流溢的芳馨香气,童年稍纵即逝却又永恒熠彩的美镌烙在我幼小的心灵。
很快,一声高昂的怒喝像一只离弦之箭直射骄阳。转瞬,周边的空气氤氲着诡异的朦朦雾。继而,振聋发聩的霹雷,似一条猛烈抽甩的藤鞭,隆隆地从头顶滚过。乌云笼罩着天空。
原来,是狼祖母在冲刚赶集回来的爷爷发脾气。
“她爷爷,你为啥买回来一袋子草莓有一半都是烂掉的?”
“她爷爷,你虽说眼神不好,也不至于瞎啊。”
“这草莓这么贵,你一口气买了一堆烂的!钱多得没地方花了?”
“哦哟,我知道了,人家卖草莓的闺女多喊你两声大爷,你就上赶着去买了呗。”
……
在一边正玩玩具的我听着实在不堪入耳,偷瞄了一眼坐在马扎上默不作声的爷爷。爷爷刚从集市回来,头戴的绒线帽还未来得及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混纺呢裤子,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和上衣皱褶连成一片。两只小蒲扇似的大手上长满了老茧,平静淡定地铺放在屈曲的膝关节处,不见一丝一毫的局促不安。
就好像,狼祖母骂的不是他。
就好像,他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
四
小时候,我总觉得狼祖母重男轻女。每次在城里上学的堂哥一来,狼祖母总是像阴云突然裂开了⼀条缝隙,透过了⼀丝阳光。狼祖母总会起个大早,沾着唾沫数钱,脸上洋溢着喜盈盈的笑,好像蒸人的酷暑天,路旁盛开的蒲公英和猫眼花拂着了从遥远海洋上吹来的一息带湖汛的风。狼祖母会拿着残留唾液的一沓钱去张三爷的小摊上买我和堂哥都爱吃的炸牛排。只不过,堂哥不来,狼祖母总是不买。
那次,我奉狼祖母之命来到张三爷的油炸摊。
“伟伟妮儿,牛排今儿个卖完了,要鸡排,行不?”
“好啊好啊。”我望着刚出锅的炸鸡排,色泽金黄,肉质脆嫩,口水早已“飞流直下三千尺”了,尽管还没吃到口,味蕾却已经有些飘飘欲仙了。
可是,等我提着一塑料袋炸鸡排蹦蹦跳跳地回到家,迎接我的却是一场“雷霆风雨”。
“谁不知道张三家的鸡肉都是小鸡崽子打激素催成的?”
“张三让你买鸡排你就买?”
“那是他家的激素鸡都卖不出去了,张三那个老不死的。”
“你自己没脑子吗你?!”
……
其实,狼祖母的“狼”不只有语言暴力,还有肢体暴力。
我记得我有一次和小伙伴玩捉迷藏,兴奋至极,只身一人跑到了邻村,藏在了柴禾垛里,不知不觉睡着了,天黑才摸索着黑灯瞎火的路回家。我才知道,全村人都找我找疯了。
我的狼祖母便当着全村所有男女老少的面,拧着我一侧的耳朵,将我从村头提溜到村尾。
我一只手捂着已然红肿的左耳,另一只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放。我的嗓子眼像是被铅块塞住了,心像数万根钢针插着,我的脸刷地一下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根。那一刻,我真的好想把自己变成一只田鼠,钻进地缝,永生不见日光。
五
2012年,我的爷爷,在抗癌半年之久后溘然长逝。
那是一个盛夏,老家唐王湖里的荷花,像⼀个个害羞的⼩姑娘红着脸,随着柔⻛翩翩起舞。湖边树木的叶子,有的被烤干了,有的刚抽出嫩芽。知了在树上吱吱喳喳地叫着,叫着。
我和堂哥堂姐在大爷家的卧室里陪着奶奶,奶奶絮絮叨叨地讲着过去的事情。我口干异常,来到餐厅,看到一个大西瓜,用手抱起来,想去寻刀,手却倏忽一滑,西瓜重重地砸在洁白无瑕的瓷砖上,裂开,散成七大牙,八小牙。红红的⻄⽠瓤,像⼀块块形状不规则的红玛瑙。我缓缓蹲下,捡起一块瓜籽都在刚刚那一摔震落在地的不带皮瓜瓤,慢慢地,放进了嘴里。瓜瓤入口即化,甘甜的汁水充斥着喉腔,逢着滋润的干燥舌面恰似久旱逢甘霖的沙漠绿洲。眼眶似乎饱和着眼泪,像夏天早晨花瓣上的露⽔,我用手指轻轻一碰,泪便顺着我的面颊流了下来,慢慢地流到我的嘴边,我舔了一下,苦涩中带着咸。爷爷,我的爷爷,1958年,他和奶奶曾经历了大饥荒。没有粮食了,就去挖野菜,当野菜也遍山寻不到一株时,就去啃树皮。后来,儿孙有出息了,日子也好过了,爷爷却依然坚持“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每到夏天吃西瓜,爷爷总会把瓜肉啃得一点不剩,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绿皮。
在我12岁这年,爷爷与世长辞,我心里的那座大山也轰然倒塌,我无忧无虑的童年结束了。
六
爷爷逝世后,奶奶住在了我们家,我一夜长大。2013年,小区附近新开了一家寿司店,我和两个同学去,踌躇犹豫了半天,我们三个才合资买了一盒。一盒有六枚寿司,一人分两枚。我咬了一口,“天哪,这也太好吃了吧。”泰国大米的醇香伴着千岛酱的咸甜,还有在寿司醋里面腌制过的脆萝卜条,这是我第一次吃寿司。这一口,简直要上天了。我迫不及待地将剩下一枚半打包好,捂在胸口,飞奔回家,摊在奶奶面前。
可是我的狼祖母却说:“这是啥玩意儿啊,米不是米,菜不是菜的,还有股子邪味。”
七
自爷爷去世后,我每每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奶奶屋里给她来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左颊嘬一下,右颊嘬一下,“啵”,“啵”,一共两下。可我的狼祖母总是故意一脸嫌弃:“行了你,别来这些假的了,你以后少气我就行了……”
上初二时,一天中午放学,刚刚下发了期中考试成绩单,我考了全班第二名。我只想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奶奶,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奶奶眼底掩饰不住的笑意。我骑着自行车,追风一般往家赶,略过马路边的法国梧桐和一辆辆的自行车,树叶在风中摇摆,好像在为我快乐舞蹈;鸟儿在空中欢叫,好像在为我歌唱。我的嘴角不觉微微上扬。
突然,一辆120救护车鸣着笛疾驰而过,朝着我家的方向去了。我稍一愣神,一道霹雳划过我的大脑。不好,奶奶今天上午一个人在家,奶奶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不会……不会,不会的,爷爷已经走了,奶奶绝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我拼了命地蹬自行车,双腿如灌了液铅也浑然不觉。快,快,再快点。终于到家了,不等自行车停稳,我重重摔下车,却感觉不到疼,一脚把单元楼虚掩着的防盗大门踹开,一瘸一拐地大跨步飞奔进去。钥匙插进锁孔,剧烈抖动的手却拧不开门。
门,开了,是奶奶:“伟伟,我炒了米饭,趁热快吃吧。”霎时,我顿觉浑身瘫软如烂泥,右腿膝盖处刺入骨髓的剧痛在整条腿上放射,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伟伟,你怎么跑这么急,饿坏了吧?咦?你的裤子膝盖那里怎么磨破了一大块?”
我紧紧拥住奶奶,我的狼祖母,好像不抱紧她,下一秒她就不见了。我环着奶奶的脖颈,在她耳边压抑住沉重的呼吸,轻轻地说:“奶奶,你好好的就行。”
奶奶为我处理完膝盖的摔伤,我凑奶奶转身把碘酒放回去的空当,低头狂扒面前的那一大碗蛋炒饭,眼泪一颗颗掉落在米饭里。
八
2014年10月,初三开学一个月,我遭遇了一场车祸,不得不休学。激素药物使我的身体如吹了气的球,迅速膨胀壮大。后来,我康复回到学校留级到一个新的班级。
曾经,我生活在光亮里,我就觉得觉得全世界都繁花似锦。现在,我生活在阴沟里,我努力从泥沼里抬起头,却仰望不到星空。
在新班级,我被校园霸凌了。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胖,我丑,我成绩迅速下滑。班主任一次又一次压下来,所谓压事儿,即为“牺牲弱小者利益以维持大局稳定”。
“人家怎么不欺负别人,单单就欺负你?”
“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成绩,别整天这么多事。”
……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心态好像出了问题。我不再声泪俱下,不再歇斯底里,不再撕心裂肺。生物的本能,叫趋利避害,人们看见糟糕的东西,都想鄙夷,只有看见美好的东西,才想靠近。
或许,是我不够美好吧,上帝才会让我下滑至生物链最底端,任人宰割。怀揣着的车祸前的夸姣回忆像旧的报纸,明天就一文不值。我将曾经的记忆当作匕首,刺进岁月的心脏。
“奶奶,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结束这一切?”奶奶恰时在大爷家,我放学没有回家,与奶奶通话泣诉。路边一朵朵小野花片片天蓝色的花瓣舒展,两根细细的花蕊高高翘起,鹅黄色的蕊头微微晃动,多像翩翩起舞的蝴蝶。这一场末路繁华,不倾国倾城,却倾我所有。
“可不敢这么说!伟伟,若是你没了,你让我这个孤苦老太婆怎么活?我命苦哇。没有贴心女儿,只有你这个贴心孙女,陪我说说话,听我唠叨……”
若是你没了,你让我这个孤苦老太婆怎么活?
我放下电话,缓缓蹲下,把头埋进膝盖间,像刺猬似的缩成一团,孱弱的肩膀剧烈颤抖着,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地划过我的脸颊,在干燥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我一边强抑制着又终于抑制不了地开始放声大哭。很快,眼泪就把膝盖处的裤子弄湿了一大片。我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九
2020年的盛夏,爷爷逝世已长达8年之久。我曾经凶横悍戾的狼祖母也有些糊涂了,墙上挂着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阿尔茨海默症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啃噬着狼祖母的大脑。被大学录取的我迫不及待地赶到大爷家看望我的狼祖母。
推门而入的一刹那,狼祖母在大娘的陪伴下神情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她愣愣地斜睨着我,双眼无神,冰冷和僵直溢出眼眶。
“你是……小娟吗?”五个字断断续续地从奶奶的齿缝间挤出。
我的鼻梁骨好像骤然被谁狠狠打了一拳,剧烈的酸涩从鼻尖迅速蔓延至心头,所经之地,如爬山虎的脚印,每一印,都是一针尖,狠狠扎着我,扎我的鼻头,扎我的皮肉,扎我的血管,扎我的心尖。
付娟是我堂姐。
“娘,这是伟伟啊,你的小孙女。刚刚考上大学了。”妈妈弯下腰,凑近了奶奶说道。
“哦,伟伟,伟伟……是谁?”
我再矜持不住,小声冲爸妈说了句:“我先去上个厕所。”遂捂住嘴巴,踉踉跄跄,趔趔趄趄地狂奔至洗手间,用力扶住了洁白无瑕如百合花瓣的洗手池,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哗”……“哗哗哗”……
确定外面的人不会听到我的声音。我开始全身搐动,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我灵魂深处艰难地一丝丝抽出来,洗手间的灯光也变得朦胧浅淡了,那深深浅浅的颜色带着某种黯淡的气质冲我叹息。一颗颗闪闪发亮的泪珠顺着我的脸颊滚下来,滴在嘴角上,落在胸脯上,砸在地上。
我的狼祖母,那个曾经我一调皮捣蛋就撕扯我大腿里子最疼的那块肉的狼祖母;我的狼祖母,那个在我摸块红板砖一口气砸死了老家厨房里两只肥硕鼠后,连连大呼“付家之前真是没出过这样的野小子”的狼祖母。我的奶奶,那个在我拿了英语竞赛一等奖之时,让我继续好好干的奶奶;我的奶奶,那个在没有人拉住即将坠入万丈深渊的我时,说我是她贴心小棉袄的奶奶。
我的奶奶,她不认识我了,不认识我了,奶奶不记得我了。
十
2020年冬,我读大一,学医。教室外面东北风凛冽,呜呜地吼叫,它仿佛握着锐利的⼑剑,能刺穿厚实的⽪袄,更别说那暴露在外⾯的脸⽪,被它划了⼀⼑⼜⼀⼑,疼痛难熬。大片大片的鹅毛雪花唰唰飘落,真像是⼀个粉妆⽟砌的银⾊国度,马路上铺上了⼀层厚厚的素色地毯,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留下⼀串深深的脚印。松树苍翠地站在⽩皑皑的雪地⾥,摇晃着⾝⼦。我心不在焉地备考着期末考试。
考完了,放假回家前夕,我接到爸爸的电话,我的狼祖母,过世了。
狼祖母的心脏负荷已到达了极限,那日益膨大的心脏无法再通过连续不断的泵血延续狼祖母的心肺功能。我的狼祖母,走了。据说,狼祖母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一直在念叨她的伟伟孙。
狼祖母没有忘掉我。
只是,我好想好想,真的好想,再回到那个乡村小院,我把村头老李家小柱子的眼睛揍肿了,狼祖母拿着笤帚疙瘩满院追着我打。至少那个时候,我的狼祖母身体无大恙,很快就能追上我,揍我一顿。
我好想好想,真的好想再听狼祖母骂我:“瞧瞧你娟姐姐,自小憨不叽叽的,老实巴交的。哪像你,鬼精灵一个,一肚子坏水,整天给我惹事!上辈子肯定是个小狼羔。”
2012年,爷爷走了,我心里的山倒了;2020年,奶奶走了,我心里的河干枯了。这两个我此生最重要的人都不在了,与我天人永隔。
十一
2022年7月,大三的我来到菏医附属医院手术室实习。这天,我跟的眼科手术来了一个坐着轮椅的九十多岁老奶奶。老奶奶有些迷糊了,一直在叙说,儿子早逝,儿媳改嫁,女儿是寡妇,孙女有重度抑郁症,一个月前喝农药死掉了。在说这些的时候,她的下颌及双手一直在颤颤巍巍地抖动。
“为什么不让我代替我儿子和我孙去死?老天爷让我活这么久干啥子?”
“奶奶,您千万别这么说,活着就比啥都强。我奶奶若是还在,应该也九十多岁了。”
“奶奶,您别难过,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您的情绪不能激动。”
“奶奶,今天您就把我当做您的亲孙女,我也把您当做我的亲奶奶,咱们好好配合主刀医生做手术,好不好?”
……
每说一个字,我的心都被用闪着寒光的刀子剜掉一块肉。我无数次在老奶奶诉苦的时候,屏住呼吸,努力不让眼泪脱离眼眶。
真的是太像了,同样为儿孙操碎了心。
老奶奶手术成功结束后,我将她推出手术室,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姑娘,谢谢你。”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松树皮,灰黄色,皱巴巴的,七横八岔,满是沟壑。因手术需要,摘下义齿后,她的牙齿就像掉了齿的梳子,残缺不全,说起话来,那两片平瘪嘴唇一瘪一瘪地动着。
若是我的狼祖母还在,看到我现如今在医院帮助像她一样的老人,会不会难得夸我懂事?会不会觉得,她最放心不下的小孙女也有出息了。
只是,这些都是我的幻想罢了。我的狼祖母,终究是不在了。
十二
“奶奶,我好饿,我的蛋炒饭呢?”
“奶奶,我又考了前三。”
“奶奶,我考上大学了!”
“奶奶,将来我要做一名优秀的白衣天使。”
奶奶,奶奶,我好想再亲亲你啊……
谨将此篇沉痛悼念我逝世的奶奶。
作者简介:付天伟,2000年12月生,在校医学生,同时也是一个痴迷于中国古典文学和现代小说散文的作家。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用最真诚的笔触,抒写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我希望我的每一个文字,都是爱的信使。
投稿邮箱:huanghaisanwen@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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