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辩论世界杯论题(嘉然快闪咖啡店和玻璃门外的守望者)

一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的午后，你在上海街头散着步。刚刚下过阵雨，不太热闹的非市中心有着微微散发泥土腥味的空气。突然，一位戴着老鼠头套的男子从你身边呼啸而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了一家Costa咖啡店的玻璃幕墙。他毫不犹豫地朝着墙里的卡通小人看板跪了下去，把双手和脸颊贴在玻璃上，用响亮的、明显刻意掐过的声音叫喊着：“然然，然然你带我走吧！”

这一幕是上周发生在嘉然快闪主题咖啡店门前的真实场景。

我想，在如今，也许很多网上冲浪人从来没看过虚拟主播，但是他们可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或看到过嘉然——不论是从流传甚广的小作文，还是从铺天盖地的表情包。事实上，由于优秀的节目制作和直播效果、中之人对于角色的努力演绎，也由于初期成分复杂的粉丝的狂暴引流（当然，关于这一点从不同的视角会有不同的感受），嘉然Diana所在的虚拟偶像组合A-SOUL很大程度上成为了人们了解Vtb的第一站——许多V圈观众把她们称为“年轻人的第一款V”，这之中显然包含着一些戏谑的意味。

抛开这些来看，A-SOUL企划和Costa咖啡的这次联动可以说是大获成功——虽然嘉然“本尊”并没有以任何形式出现在这次的活动中，但是从结果上来看，活动提供的嘉然主题咖啡、消费附赠的周边杯套、以及更加重要的“氛围”吸引了大量粉丝前来捧场。有上海粉丝请了一下午假，跨越大半个城区来到快闪店；更有外地粉丝冒着大雨风尘仆仆地赶来，即使当天停止营业也没有丝毫怨言。

在活动期间和之后，关于嘉然快闪店实拍的投稿自然而然地被上传到了B站。其中，有实拍记录店内其乐融融的温馨氛围的，有知名或者不知名Up主抓紧时机蹭个热度的；有现场Coser发布的制作精致的Vlog，还有很多短短一分钟的、用摇晃的镜头和糟糕的画质拍摄的“然然你带我走吧”。

二

这种抛弃羞耻心的夸张情感表达常常被称作是“发病”，而发病的表现形式是多样的。其中较为常见的一种是“小作文”：au们（A友的谐音，与下文中的“一个魂”一样指代A-SOUL粉丝）创作（或是再次创作）大段的文字，通过或是直白或是扭曲的笔触（体感上，相对扭曲的似乎更多）表达自己对A-SOUL偶像们的真情实感。到如今，这种创作已经在相关内容的评论区蔚然成风，甚至有人为此写了个“枝网查重”来检验小作文的原创性，着实令人捧腹。

另一种常见的发病形式则是“小视频”——显然，这种形式的扭曲性显得更为激烈。在B站，在抖音，你可以看到很多关于A-SOUL的发病小视频：有人在漫展一个滑铲冲到了向晚的立牌面前喊“爹”，有人给乃琳的立牌披上衣服称“小心着凉”；当然更多是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有人用锤子砸碎了放着嘉然视频的手机，称“然然我要把你救出来”。当然，我想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觉得这些行为是正常的。它更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文化：Up主在屏幕里戴着口罩或是头套进行着荒诞不经的行为艺术，评论区配合地刷着“逆天”或者是“这位更是重量级”，空气其乐融融，氛围温暖人心。

在这次的咖啡馆活动中，不管在店内还是店外，“发病”的行为似乎屡有发生，而最模板的形式大概就是文章开头所描述的那一种。随后就有au发视频谴责了这种行为——通常地，这种谴责和反思被称作是“自肃”——这位Up主举出了他托自己的母亲去咖啡店拿周边、刚好遇上嘉心糖（嘉然粉丝群体名）发病的例子，指出在公共场合下“放飞自我”是纯粹的哗众取宠：“你不分场合地发病，和那些在大街上大喊‘我是个傻×’的小丑有什么区别？真正的‘纯路人’又会产生怎样的观感？”

他旋即一针见血地评论说：“你们只是拿嘉心糖这个身份作盾，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

三

产生这种想法的并不止他一个人。一个魂们对这个现象展开了讨论，结果大概是“发病没问题，但不能影响其他人”。仔细想来，这个标准是比较模糊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当很大一部分粉丝在认真考虑“路人缘”的时候，也许就是小众文化走向大众视野的一个转折点——用Liver自己的话来说，“已经不是小V了”。

关于这一点，我想起了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2021华语辩论世界杯。在那次比赛上，不仅讨论了“原神的出现是不是国产游戏的黎明时刻”，也讨论了“虚拟偶像/传统偶像更能满足当代人的精神需求”。在以后者为辩题的一场清华大学对阵厦门大学嘉庚学院的比赛中，虽然双方的讨论从“虚拟偶像是不是工具”转移到“传统偶像更容易塌房”，最后再次落入了文字游戏的窠臼（咦我为什么要说再次），几乎没分析什么“精神需求”，可以说是离题万里；但整个过程中还是有很多值得一谈的点（比如反方辩手在绝境之中语出惊人，直言“嘉然是我老婆”）。

正方在做总结的时候提到了“小众文化”、“小圈子”走向大众时面对的困境。她用嘻哈走出地下之后失去了一部分文化内核的例子来类比，指出“A-Soul的圈子有很多门槛，融入其中需要大量的时间成本”，从而论证“虚拟偶像走向大众视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当然，在B站这样的二次元用户主战场（至少他们依然是如此宣称的），站在虚拟偶像的对立面显然是得不到支持的。一方面，直播弹幕中铺天盖地的“你寄吧谁啊”和“融不进别融”瞬间占领了直播间；另一方面，在辩论过程中使用了关于嘉然的错误论据的辩手在比赛结束后被光速“开盒”（人肉的另一种说法），在B站账号的动态下被指责“什么岁月史书”（岁月史书是动画《成龙历险记》中描写的可以改变历史和认知的神器）。

不过，虽然辩论赛的论题不代表辩手自身观点，且这场比赛的质量并不高（亮点集中在3号评委的点评上），但是正方的这段总结陈词中的部分内容还是值得思考的：以A-SOUL为代表的虚拟偶像正在突破圈层、一步一步走向大众视野。在这个过程中，即将被优化和舍弃的又是什么呢？

四

我想一定有很多人没看过嘉然，但听说过“嘉然小姐的狗”。这段由B站用户新户眠子于去年圣诞节在嘉然动态评论区发布的“小作文”（在看国V扬国威之前，叫做“怪文书”）获得了大量au的共鸣。在这里不妨引用一段原文：

我好想做嘉然小姐的狗啊。

可是嘉然小姐说她喜欢的是猫，我哭了。

我知道既不是狗也不是猫的我为什么要哭的。因为我其实是一只老鼠。

我从没奢望嘉然小姐能喜欢自己。我明白的，所有人都喜欢理解余裕上手天才打钱的萌萌的狗狗或者猫猫，没有人会喜欢阴湿带病的老鼠。

……

她现在还在看着我，还在逗我开心，是因为猫还没有出现，只有我这老鼠每天蹑手蹑脚地从洞里爬出来，远远地和她对视。

等她喜欢的猫来了的时候，我就该重新滚回我的洞了吧。

……

嘉然小姐说接下来的每个圣诞夜都要和大家一起过。我不知道大家指哪些人。好希望这个集合能够对我做一次胞吞。

“想做XXX的狗”大概来自于漫画《电锯人》中某个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而把人比作“下水道里的老鼠”的说法可能来自贴吧的集体创作，后被抽象带篮子、乐府和Lexburner以不同的形式“发扬光大”。这篇小作文本身是对网络烂梗的缝合，但表达出的情感看上去真挚无比——这也许就是早期au群体的一个缩影。发布在游研社的那篇知名文章称“A-SOUL是网络亚文化的巴别塔”，从某种程度上概括了这种现象。

回到“做狗”本身，这段文字所表达的正是“老鼠”（代表早期粉丝）对“猫”（代表未来可能到来的“资本需要的粉丝”）的期待与恐惧。他们既希望嘉然能够借着流量的东风“走上花路”，又奢望不能、不愿或不屑用“饭圈那一套”方式支持她的自己在未来也能持续地获得反馈——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分，这也许就和你既希望一首好歌被更多人听到，又不希望它被街边的烧烤摊循环播放的心情是一样的。

五

很显然，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深谙流量明星资本运作的乐华所制作的A-SOUL也许终究逃脱不了某种粗暴的“大众化”趋势——在如今，大量的“猫”和“狗”（以及更多的不太友好的“老鼠”）已经找到了这些虚拟偶像，融入或者没有融入从前的群体之中，造成了或多或少的改变。

那么最终被抛弃的真的会是所谓的“老鼠”吗？

一个值得思考的点是，引起au共鸣的“老鼠”在他们眼中并不完全是贬义的。这个意向不仅代表着平凡、卑微或是贫穷以及与“阳光”的某种对抗，更重要的是生活和情感中的真实和纯粹。曾经让嘉然在直播中哭泣的那篇小作文只是平淡地记录了一个“厂狗”两天时间里的心情流水账，但却透露出一种悲伤而温暖的力量——对许多au，（或者往大了说，V圈观众）来说，虚拟偶像的意义除了那个每周定期直播的“网络主播”，还是一个烙印在日常生活中的符号；而这个符号在某些时刻会带来希望与救赎——很显然这种光芒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自我感动的产物，但它确实有力而有效。在这个偶像的标准越来越歪曲的时代，好像没有实体的皮套人才更接近这个词语的原初定义。

在这种意味上，成就“偶像”的“老鼠”大概是不可替代的。如果未来真有这样一次无可挽回的对抗和切割，那必然是一次充满悲剧色彩的破碎和疏离。

让我们回到Costa咖啡店的门口。在刚刚提到发病视频下面，有人评论说“他戴上了头套，也摘下了头套”，颇有一股哲学思辨的味道。

事实上，你很难去界定一种表达到底是否过激，更无法去控制粉丝群体在行为艺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A-SOUL的巴别塔建立在“反粉头”的地基之上，一个没有意见领袖的世界会催生出百花齐放，自然也会滋养出群魔乱舞。

但对现象和过程的反思是重要的。这种反思从某种程度上帮助A-SOUL度过了成立以来的一系列危机，在将来大概也会像玻璃门外的守望者（并不是跪拜者）一样，看着“壁炉的火光”照在这些二次元女孩的脸庞。

愿你发烫的心脏永远不会被冻僵。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