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法国凡尔赛宫2019年的宫廷扮装派对。

“在所有的语言中，法语的发音最自然、最柔滑……只有法国人才懂得怎么讲话。”

1609欧洲地图

17世纪法国语言学家布乌尔，曾这样写道。即便当代，也有许多人认为法语是优雅高贵的语言，但所谓“标准法语”是怎么诞生的？

1660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与西班牙腓力四世会面。

有威望的语言常被误认为比其他语言更优越、特别丰富和谐，甚至到被神化的地步，法国人自然也免不了如此。

法国区划

法国的语言本来就很多样化，法国对“国语”投入关心，其实是相当晚的事。大约在路易十四统治前后，法语的“正确用法”逐渐奠定，由法兰西学院创办人沃日拉所编纂的第一本正式词典，留下深远的影响。当中更可见沃日拉热爱正统的规范，到了无法自拔的境界。

法国本土地形图，显示人口数超过100,000的城市

壹

▌用“法国的母语”书写：只要不是拉丁文就行

图为19世纪画作，描绘公元前52年高卢战争，罗马共和国于阿莱西亚之战的胜利，促使罗马势力扩张至高卢全境。

公元前几个世纪里，法国这一带的主要语言是高卢语，属于凯尔特语族。但西南方则有一大片区域使用近似巴斯克语的语言，南方沿海一带的居民在法国土地上首先种下葡萄树，他们说的是希腊方言；科西嘉岛上则混杂了不少语言，包括腓尼基语、伊特拉斯坎语、希腊语和其他已经失传的语言，一直到公元前3世纪罗马文化开始盛行为止。

欧洲人

在公元前1到2世纪，高卢慢慢成为罗马的一省，拉丁语因而征服了高卢社会。476年罗马帝国分裂后，法兰克国王在东北边建立，并向外扩张，但他们的日耳曼语却注定被高卢的拉丁语超越。在西北方，来自英格兰的凯尔特难民带来了布列塔尼语。

欧洲主要语言分布图

整个中世纪，区域多样性的步伐逐渐变快。食物跟随这样的步调交流，同样，拉丁语分为许许多多的方言。很久后，这些方言才演变成法语、欧西坦语、科西嘉语、加泰隆尼亚语和法兰克普罗旺斯语。至于住在边界上的人则说日耳曼方言，也就是现在的德语及荷兰语。

科西嘉岛位置图

有一种方言却得到命运的眷顾：在法兰西岛，也就是巴黎周边的区域，使用的方言。法兰克国王在6世纪把此地定为首都，为宫廷方言定做标准语言奠定了基础。这个过程长达数百年，正式的书写文字则采用拉丁文，直到1539年才出现变化。

法皇弗朗索瓦一世签署维勒耶戈特莱敕令，规定所有官方文件都必须使用“法国的母语”书写。

那年，法皇弗朗索瓦一世签署《维勒耶戈特莱敕令》，正式立法规定所有官方文件都必须使用“法国的母语”书写。

法国中央高原上的于松镇

如果巴斯克人想说写巴斯克语，普罗旺斯的人想说写普罗旺斯语，无伤大雅，随他们去，只要不是拉丁文就行。只要写到巴黎宫廷的信件看似跟法文差不多，能抓到重点就行。

英国和法国

贰

▌“朕即国家”：宫廷法语变成全国的官方语言

荷兰比利时英国法国德国示意图

不只是法国人，这股世俗的风潮从南向北传播，由西班牙和意大利而起。然而，到了17和18世纪，法文又变成例外。从1610年到1792年，法王路易十三、十四、十五和十六世以“朕即国家”的态度管治法国，当然也包含法语的正确用法。

“太阳王”路易十四统治期间实行君主专制。此时期法国成为欧洲的头号强国

但是，不是每个法国公民都会按照宫廷礼仪，国王的法语也没有传遍该国的六个角落，他们认为法国是六边形。在2000万人口中，或许有100万名廷臣、贵族、富裕的中产阶级、学者和文人知道怎么使用标准用语。农民和工匠就算知道，也几乎不懂。他们的口语泛称为“方言”。

六边形法国

宫廷法语变成全国的官方语言后，则受到更严谨的规则束缚。更精确地说，中央机构紧抓住语言的掌控权，再也不肯放手。1635年，法兰西学院成立，负责维护法国语言的“纯粹和辩才”，将之转化为“现代的拉丁语”，也就是一种井井有条的语言，供国际性上流社会使用。

法国巴黎

从那时候起，法语的标准化就跟法兰西学院的创办人沃日拉脱离不了关系。1694年他负责编纂出第一本正式的词典完工，这时他已经过世44年，但他对法语留下深远的影响。

欧洲城堡示意图

沃日拉热爱正统的规范，到了无法自拔的境界。他决定词典应该只包含在宫廷和文学沙龙中对话的词，只有2.4万个词符合要求，1.5万多个词没通过。

地中海

词典接近完工时，法兰西学院却突然想到要创造拼字的顺序，在此之前，拼字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负责此项工作的人觉得要坚持词源学，不在乎要表现出当时的发音，让法语背负了许许多多不发音的子音，例如身体、时间等数千个词。有些词后来简化了，但大多数没有简化，有些还变难了。结果，现在的法文拼字几乎跟英文一样没有规律。

现在的法文拼字几乎跟英文一样没有规律。

只是，学院并没有编纂法语文法书。1660年的《皇家港口文法》填补了这个缺口，这本书的两位作者住在巴黎附近的皇家港口修道院，所以取了这个书名。

跟拼字一样，法语文法从那时起也变成了雷区。

1789年法国行省及法国现今国界

叁

▌“法语是逻辑的顶峰”：只有法国人才懂得怎么讲话？

巴黎

17世纪时，法国是欧洲最强大、人口最多的国家，首都巴黎是无可匹敌的文化模范，宫廷、贵族、中产阶级以及学术和文学都胜过欧洲各地。法国的标准语言传播到布鲁塞尔、阿姆斯特丹、哥本哈根、斯德哥尔摩、柏林、维也纳和莫斯科。法语也变成欧洲外交用的语言。

法语使用者多相信从太阳王路易十四的时代以来就是稳定的模范。图为《凡尔赛宫》中，饰演路易十四的演员。

有威望的语言有时到了被神化的地步。希腊语、梵语、拉丁语、阿拉伯语和英语的使用者与作家都落入了这个陷阱，法国人也免不了如此，他们似乎看到陷阱就跳下去了。

图为拉辛于凡尔赛宫，向路易十四与其第二任妻子曼特农夫人，朗读其悲剧代表剧作《阿塔莉》

首先，法国的上层阶级认为法语非常优美，且热爱这个说法。1671年，拉辛的文法模范布乌尔写道，

“在所有的语言中，法语的发音最自然、最柔滑。中国人和几乎所有的亚洲人用唱的；德国人讲话咕咕哝哝；西班牙人大喊大叫；意大利人叹气；英国人尖啸。只有法国人才懂得怎么讲话。”

到了今天，美丽的语言就如莫里哀的语言，往往被当成“法语”的同义词。

语言分布图

贵族还认为他们的语言还有另一个特点：逻辑。最有名的主张者算里瓦罗尔（1753至1801），他认为法语的语序（先是主词，后面是动词和受词）很独特，比其他语言更符合逻辑。他的理由不仅没有逻辑，根本就大错特错。

图为20世纪初，法国下达禁令规定：布列塔尼学童不准设母语。

“法语是逻辑的顶峰”，这个概念虽然错误，却变成另一个标准看法。

法国巴黎香料铺

肆

▌土话的“消灭”：文件不用法文写，先解雇，再坐牢6个月

1713~1765年的欧洲

法国大革命期间，最后一位路易国王和他辉煌的语言碰到了非常不一样的命运：国王上了断头台，语言则得到显赫的地位。也就是说，国王是过去的遗物，最好除掉。然而，标准的语言则对共和国的未来非常重要。

19世纪法国女性

这时兴起的主义，把“国家、民族和语言”紧紧联系在一起：

“在自由的民族中，语言必须只有一种，所有人都讲同一种语言。”

法国的上层阶级认为法语非常优美，且热爱这个说法。图为法国凡尔赛宫宫廷扮装派对。

乡下“未开化的废话”和“粗鲁的隐语”都“只适合狂热分子跟反革命分子”。

格雷瓜尔通过调查发现，在83个省中，只有15个省的平民使用法语当作日常语言，8名市民中只有1人能说法语，4个人里面只有1个能听得懂。

法国足球

格雷瓜尔认为“不懂这种语言，会损害社交的快乐，破坏平等”，一定要“消灭”土话。

图为罗伯斯比尔遭断头。

调查结果发布过了大约6个星期后，1794年7月20日，新的法律规定发布，实行语言统一政策。从那以后，所有的正式文件都必须用法文写成，不守规定的官员可能会被解雇，还要坐牢6个月。

但这项语言行动从未实现，因为过了一个星期，罗伯斯比尔被推翻了，他也上了断头台。

法国殖民军

接下来的混乱里，语言政策并未占主导地位。拿破仑统治法国时，集中精力在欧洲各地打仗，只要士兵能遵从用法语吼出的命令，民众说什么土话都可以。然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语言的主义却流传了下来。这个想法，在19世纪征服欧洲、在20世纪征服世界。

拿着法语词典

语言的棱镜，折射出多采多姿的文化光影，语言可以影响说话者所在环境中的传统、民情、政治、民族性，乃至思考方式与普遍世界观等文化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