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凯西的事儿已经尘埃落定了(“不够辣？”《前程似锦的女孩》引演员与影评人论战)

澎湃新闻记者 程晓筠

在今年的颁奖季中，由英国才女埃默拉尔德·芬内尔（Emerald Fennell）执导的《前程似锦的女孩》（Promising Young Woman）已入围多个影评人协会奖，并获选美国国家评论协会奖的“年度佳片”。不过，就在过去的一周间，围绕这部电影，美国社交媒体上掀起了一场口水战，为这个略显平淡的颁奖季频添了些许波澜。

《前程似锦的女孩》海报

凯瑞·穆里根演蛇蝎美人欠缺说服力？

《前程似锦的女孩》讲述三十岁的单身女子凯西对那些不怀好意的臭男人辣手复仇的故事。饰演凯西的英国演员凯瑞·穆里根（Carey Mulligan）赢得了媒体近乎一致的正面评价，被认为是今年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热门人选。

《前程似锦的女孩》剧照，凯茜（凯瑞·穆里根 饰）

引起争论的，是美国影视门户网站《综艺》（Variety）上关于《前程似锦的女孩》的一篇影评。影评人对影片赞誉有加，也肯定了穆里根的演技发挥，但其中的一段话却成了争议焦点：“毋庸置疑，这是一个具有多面性的表面看来像是蛇蝎美人（femme fatale）的角色，让穆里根这么一名优秀女演员来演这角色，这决定乍一看还是稍微有些奇怪——玛戈·罗比（Margot Robbie）是这部电影的制片人，所以我们不难想象，说不定这角色原本是想要让玛戈·罗比自己来演的。再看现在由穆里根来饰演的凯西，她为引诱男性上钩而特意准备的那些穿戴，看着就像是男扮女装还没装好，还有她那一头金色长发，看起来也像是戴了一顶假发。”

上周，穆里根参与《综艺》杂志主办的在线宣传活动，直言不讳地指出他们这篇影评代表着某种退步的价值观。“影评要有建设性，这一点我觉得很重要。谈的东西得在点子上，谈的应该是艺术本身，应该是演员的表演本身。”穆里根严正表示，“不该谈什么演员的外貌，或是影评人自己对于演员长相的好恶——而这恰恰就是你们那篇文章留给我的印象。觉得我不够妩媚动人，不适合演这个角色，他这种批评或者说表示遗憾的心情，我觉得对我个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伤害，我介意的只是，就算是像你们那么大的一家媒体，还是会出现这种批评女演员外貌的文章，而且编辑部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完全属于电影评论的范畴内，可以让它堂而皇之地登出来。”

《前程似锦的女孩》剧照

不难看出，穆里根的措辞其实相当严厉，态度十分坚定。事实上，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批评《综艺》上的这篇影评文章了。因为，由影评人丹尼斯·哈维（Dennis Harvey）撰写的该篇文章，最初上线早已是2020年1月26日的事情了。当时，《前程似锦的女孩》刚在当年的圣丹斯电影节上举行全球首映，丹尼斯·哈维看完影片后写出了这篇文章。

到了去年12月，穆里根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第一次批评了这篇文章：“看完这篇影评后，我差点疯了。我心说，有没有搞错啊？你不就是在说，穆里根不够辣，让她来演这个角色缺乏可信度，观众不会相信凭她这模样，也能把片中那些男人骗得七荤八素吗？有没有搞错啊？看完《前程似锦的女孩》这么一部电影，你就只能写出这么一个观点来？这都2020年了啊，开什么玩笑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综艺》杂志马上给出反应，在保证网页原文不变的前提下，为其添上一段编者按，声明“本刊谨向凯瑞·穆里根致以诚挚歉意，并为此文中有欠考虑、贬损了她大胆演出的那些文字表示遗憾之情”。但《综艺》这番做法，也引来少数影评人的吐槽，认为他们漠视编辑职能，让影评人独自背锅的做法有欠公平。不过，更多的影评人还是选择站在了丹尼斯·哈维这位《综艺》老影评人的对立面，批评他观点有误，文字轻浮。但哈维本人却选择了息事宁人，并未做出什么反应。此后，大家忙着过圣诞、新年，此事渐渐平息下来，直至上周穆里根再次旧事重提。

“遇到这类事情，不平则鸣，这很重要，因为看似是小事情，看似无关紧要，但其实却像是一根刺，一直都扎在我心里，很多东西就是由这些小事情日积月累而来的，所以虽然只是小事，但我还是必须要指出来，因为这有助于改变很多事情。”她在《综艺》视频采访中表示，“结果，确实也获得了积极的反应，获得了你们的道歉，这一点我很意外，很感激。”

《前程似锦的女孩》剧照

“让影评人说话”

或许是近段时间美国总统选举尘埃落定，疫情较前段时间趋缓，社会较为安定的关系，穆里根的这一次发言，相比去年12月时，在社交媒体上掀起了更大的动静。网民纷纷跟帖、转发她的意见，对其表示支持，批判影评人丹尼斯·哈维厌恶仇视女性，意在为强奸犯张目，甚至还联名要求《综艺》杂志将他开除公职。

此外，也有严肃媒体发文讨论，好莱坞影视界都在强调多元化，但美国影评界却长期以来都被白人男性把持——据不完全统计，美国影评人中目前女性占比仅有三成多，远低于男性的六成多。所以他们呼吁，要学习好莱坞电影公司，尽快帮助更多女性进入影评界，这样才能保证风清气正的电影批评风气。

这下子，意外被卷入话题风暴的哈维，再也没法继续缄默不语了。他选择在社交媒体上自辩清白，还在上周末接受了英国《卫报》的采访，解释自己的影评文字，坚决驳斥了穆里根单方面的说法。

哈维首先质疑的便是群情愤慨的网民中，究竟有多少人完整阅读了他的那篇影评。毕竟，他在文章里没少肯定穆里根的出色演技，称之“有技巧，有看头，又有难度”的表演。他告诉《卫报》记者，自己很反感这种大家不参照原文，直接将穆里根对该篇影评文字的理解等同于该文实际内容的做法。

“她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很生气，说我认为她不够辣。可是事实上，我既没写过这几个字，也完全没有暗指过这个意思。”哈维说道，“要知道，我这么一个六十岁的老同志（old gay man），平时从不会就年轻女演员到底火辣不火辣的问题来做什么比较，更别提在自己的影评文章中写这个了。”

《前程似锦的女孩》剧照

“老同志”丹尼斯·哈维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就读高中期间便已开始学写影评，1991年加入《综艺》杂志，算起来今年已做到了第三十个年头。这一次，他因为这篇《前途似锦的女孩》影评文章而被网友标榜为“厌恶仇恨女性的人”，这让他觉得无比震惊。“熟悉我这个人，了解我信仰和政治观念的人都清楚，这个标签与我实在是扯不上边。对我来说，这就和有人给我贴上特朗普铁粉这样的标签一样，让我感到既莫名又恐惧。”

回到那篇影评文章上，哈维澄清说自己那番言辞想要说的东西，其实还是穆里根为欺骗男性上钩而采取的角色扮演的乔装演出。至于会提到玛戈·罗比，那也根本不是要拿她的颜值来和穆里根做比较。“罗比是这部电影的制片人嘛，我之所以会提到她，纯粹是想强调，对于这部内容具有颠覆性的电影来说，演员的选择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我想提醒读者想象一下，如果是换作罗比来演这个角色，鉴于她过去演过《自杀小队》里的小丑女，给观众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所以让她来演《前程似锦的女孩》的话，观众很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心理预期。而回看穆里根以往的角色，你会发现她是一位多面手，演什么像什么，所以让她来演这个角色，更能让故事的走向具有某种不确定性，会让观众很难猜透情节的反转。”

当然，哈维也承认，毕竟限于文章篇幅，他没法把上述想法完全展开说清楚道明白，但另一方面，为了不要剧透，也实在没法说得太细。“我认为这部电影的编剧和导演用心打造了一个内容复杂、细节丰富的故事，他们看到我这篇文章，应该不会觉得这是什么性别歧视。此外，穆里根怎么理解这篇文章，那当然是她的自由，可我总觉得，她能从中理解出我认为她不够辣这么一个观点，还真是有够扯的。她觉得心里不舒服，我感到很遗憾，但同样让我觉得遗憾的还有，她怎么就会得出那么一个奇怪的结论，这里面的逻辑真是够跳跃的。”

哈维甚至提出，自从去年1月他这篇文章上线之后，一方面，女主角穆里根对其大为光火，但另一边，《前程似锦的女孩》的发行方焦点影业却又表现得很欣赏这篇影评。“因为他们联系过我，请求我授权他们可以使用我这篇文章里的话来作这部电影的宣传语使用。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在过去的十一个月里，根本就没人针对我这篇文章提出过什么反对意见，但到了去年12月影片正式开始美国宣发时，当它开始为冲击奥斯卡而努力时，忽然就发生了这一切？”

哈维表示，下一步《综艺》究竟会不会迫于民意将他开除，他也吃不太准。“为他们写了三十年的影评，现在会不会因为某篇文章在社交媒体上成了热门话题，就连累我被扫地出门，我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平心而论，仔细推敲哈维的那段影评文字，他的意思可能确实不是说穆里根不如玛戈·罗比漂亮，但他认为穆里根乍一看不十分适合这个角色的意思，应该也是很明显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也难怪穆里根会觉得不快。毕竟，诞生于1905年的《综艺》杂志可是好莱坞最具影响力和公信力的行业杂志之一，每年到了颁奖季都有大量电影公司会耗费巨资在它上面谋求版面，付费广告。对于有望冲击小金人的凯瑞·穆里根来说，《综艺》的影评人认为她不十分适合这个角色，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另一方面，正如《卫报》首席影评人彼得·布拉德肖指出的：“就事论事，哈维认为穆里根不适合这个角色的观点，我坚决反对，她这次的表现绝对不输当初在《羞耻》（Shame）里的精彩发挥。但是，影评人也有表达观点的自由，不管影评人把你写得有多不堪，哪怕真就是评论你在大银幕上的形象，只要是本着职业精神在写，就像是哈维这篇文章所做的这样，那就应该让影评人说话。”

责任编辑：张喆

校对：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