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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篮球要几号球(探查中国篮球的基层 想打篮球怎么这么难?)

更新时间:2022-10-07 03:11:42

作者: 赵环宇

这是一座傍山而建的西部县城。在这里,许多居民虽说搬进了楼房,却仍然保持着在农村时的生活习惯,到处“开荒种地”,所以县城里随处可见一畦又一畦的菜田。

大人篮球要几号球(探查中国篮球的基层 想打篮球怎么这么难?)

范德恒未及而立,是全县唯一专业系统教授篮球的小学体育老师,他经常对人讲:“在我创建这支球队之前,本县的篮球教育几乎是一片空白。”一年多以来,他始终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带眼下这批队员,打一场真真正正的比赛。这群队员2019年暑假入队,练了整整一个学年,也该拉出去检验一下成色了。是骡子是马,赛场上遛遛。

他的忘年交,隔壁市一所高中的主教练李斌,经常在他耳边念叨:“2019年,我到省城打了8场球回来,孩子们的水平明显进步了,哎呀,不比赛根本就不行呀。”一番话说得范德恒心里痒痒的。

可问题是,哪有比赛可打呢?

01

“没有文件,就没法报销”

除去极少数名声在外的篮球强校,一赛难求才是绝大部分学校的常态,教育系统、体育系统皆是如此,在地广人稀的西部,这种情况尤其显著。

有一次,他跟来自全国各地的教练在微信群里聊天,一个教练吐槽:“唉,一年就两个比赛打。”另一个教练呛声:“比我们好,你们起码还有比赛。我上班五年,就带着学生们打了三次比赛,我在的地方还是个‘市’。”还有位教练说:“如果县、市、省级比赛全部参加,一年可以打20场左右,但一般学校打一次市级比赛已是‘大餐’了。”

看着同行们在群里倒苦水,范德恒同样心有戚戚,他每年可以参加的比赛只有县运会和市运会。县运会一年一度,实则徒有虚名,仅是由两三支临时拼凑的队伍打一打,由冠军代表县里参加市运会。若只有一支球队报名,就可以自动获得出战市运会的机会。成绩嘛,自然免不了年年垫底。

为了“找比赛”,范德恒费了不少劲:本县没有就到邻县甚至邻市,教育口没有就到体育口甚至社会俱乐部,免费的没有就找收费的……他动用自己和朋友那点可怜的人脉关系,试了又试,有两次几乎就谈成了,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告吹。

一次是市里的体校,对方表示打一场教学赛没问题,但对场地有要求,必须得是室内球馆、木质地板。当时,范德恒学校的室内球馆正有其他用途,日常训练都是在室外——下了雨还得组织学生在底线一溜排开,用特制的工具把水推到一边,因此无法满足比赛条件,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另外一次,他通过朋友联系到一家社会俱乐部,对方要求他承担前来比赛的一应费用。他心想:带队几年,一分钱的训练经费都没见到过,水钱、油钱、装备钱倒是倒贴了不少,哪来的钱再给你们呢?这场“约战”,后来也作罢了。

不得已,范德恒只能上网发帖求助,他曾经从好心的网友那里给队员们“淘”来一批免费的队服,这一次,他也想在网上碰碰运气。

很快,有人回贴:“省城有个比赛,现在好像正在报名,你可以试试看。”范德恒赶紧打开微信,搜索到这个比赛的官方公众号,找到报名界面,发现那天正好是报名截止日。事不宜迟,他一方面在微信群里通知家长:“找到比赛了,不过要花钱,大家愿不愿意去?”很快,家长们的反馈一条条弹了出来,“同意”、“太好了”等等,基本达成参赛的共识。

另一方面,离开办公桌,急匆匆地朝校长室走去。

校长室的门照例敞开着,“校长!”范德恒在门口叫了一声,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快坐。”校长招呼他坐下,随后把身子侧了过来。类似的对话发生了几十次,这对上下级经常这样四目相对。

“我终于找到比赛了,但是报名费一个孩子就要五六百,再加上路费、食宿费,开销比较大。学校能不能出一点经费?”范德恒看着校长。后者一贯是比较支持篮球队工作的,不知这一次能不能伸出援手。

“有没有文件?”校长淡淡地问。

“没有。”范德恒心凉了一半,不过仍没有放弃游说,“我们去A市参加比赛,也是为市运会练兵,光闭门造车是不行的,总得找点比赛打呀。而且我们这次去,是以学校的名义,拿了成绩,也是给学校争光嘛……”

“没有上级的文件,就没法报销。”校长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再次强调,“得有文件。”

那是个商业比赛,怎么可能拿得出盖着教育部门红戳的红头文件呢?范德恒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空着手回到了办公桌前。类似的过程,他每年都要经历几次,坐进校长室的沙发里,要政策、要经费、要器材,不被满足的时候多,满足的时候少。

02

“900块,你被敲竹杠了?”

球队经常处在一种“缺衣少粮”的状态中。

某年市运会,孩子们几乎个个都拼得鼻青脸肿,有个女孩子肿着眼角、眯着眼睛,一天打了三个加时,她不愿意下,范德恒也不敢让她下。最终,她们打出了本县历史上的最好成绩。归途中,孩子们在后座上“叠罗汉”也能睡得特别香,显然已经筋疲力尽。

“老师,我们打得这么好,是不是该聚个餐庆祝一下?”回到县城,有几个孩子前来“邀功请赏”,眼神里充满期待。范德恒觉得是该犒劳一下大家,就找领队商议,领队很痛快:“去吃吧,到时把发票拿回来报销就行。”

那天晚上,他们一行十几人吃得红光满面,上等黄牛肉可劲儿造。肉片在铁锅里煮得恰到好处,锅边上的烤盘里发出“滋滋”的声响,热气蒸腾之中,孩子们被裹上辣椒面的肉片辣得直吸溜舌头,却仍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嘴里送肉。一看账单,消费900多元!

这钱,后来就没报下来,他记得领队拿过发票之后,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你是不是被人敲竹杠了?我还以为你们去吃自助呢,吃自助怎么也花不了这么多。”范德恒心说:“你也没说只能吃自助啊。”又安慰自己:“反正也是打算请队员们吃饭的,不报就不报吧。”

如果经费充足,谁也不愿意为了900多块钱伤了同事之间的和气,但问题是没钱。

03

“TM想干事儿怎么这么难”

拿李斌的情况来说,他的队伍好歹也是稳稳的全省前五,可一块带24秒计时功能的电子屏买了两年半,愣是买不下来。校长支持不支持?那是真支持,亲自跑到省城去给球队拉赞助,可他再支持,也不能凭空变出钱来。几十个聘用人员的工资难发,出差都不敢轻易批,这时候,还怎么侈谈篮球队发展呢?

李斌年轻时多么清高孤傲的一个人啊,头永远都扬得高高的,现在不也得弯下腰、低下头去求人吗?年轻时不屑去干的事,现在一样不少的都得干,因为不这么干,球队就没有经费,就不能出去比赛啊。

他津津乐道的那次省城拉练之旅,是他在酒桌上用一场大醉换来的,最后也才批了不到两万块钱而已。就这,还不是谁想醉酒能醉的,要不是他连续四天跑到局长办公室候着,能求来这个酒桌上谈事的机会?为了维护关系,他给到学校练球的领导端茶送水,递球传球,毕恭毕敬地伺候在身边,见缝插针地说好话。

有一回,李斌跟他说起20年来自己的变化,痛心疾首:“回头想想这20年,TM的想干点实事儿怎么这么难呀?求爷爷告奶奶,想尽一切办法去讨好别人,太难了。我们在基层无非就是想把篮球运动普及开来,把青少年的篮球运动水平提高起来,你说怎么就这么难呢?”

范德恒还年轻,他不太知道为何这么难,但他知道,李斌的腰,早就被篮球队给压弯了。如果能走正常渠道去打比赛,谁愿意费这劲,都是钱给闹的!

但有时候,也未必是钱的事,范德恒的思绪越飘越远。他想起了科学器材室里的酒精灯,因为课开不起来,好多酒精灯的灯芯还是雪白的,但上级要求必须得用。所以,只能在上级视察前夕把它们拿出来,集中灌注酒精,集中点燃,以制造已经用过的假象。他还想起了音乐器材室里未拆封的各种乐器……

而他刚接手篮球队时,却只能用一些褪了色的旧球,有的球皮破了,卷着边,有的鼓了包,拍到地上到处乱飞。

大人篮球要几号球(探查中国篮球的基层 想打篮球怎么这么难?)

配图与文章无关

临近正午,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范德恒从失落的情绪中抽离,整理思绪,简单算了一下:两个周末的赛程,开支不菲。在这座月工资普遍只有两三千块的县城,这足以让家长们感到肉痛。小学阶段,篮球不是非打不可,让家长拿钱,他们或许宁可不练。到了高中,牵扯到拿证、升学,或许会好一些。

主力队员小郑的妈妈是快递员,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全年无休。她之前每个月可以赚三四千块,自从有了“驿站”,饶是她骑着三轮拼命送啊送啊,却再也拿不到那么多钱了。去年年初,小郑的爸爸生了一场大病,至今仍在服药静养。如今猪肉、青菜、鸡蛋都在涨价,她的工资刚够一家四口的嚼谷。

不过,当她在微信群里看到范德恒发的比赛信息时,还是毫不犹豫就打出了“同意”二字。小郑被范德恒选进篮球队之前,总是会在放学之后去街上闲逛,三五个人聚在一起打牌、玩玩具,惹得父母担心。在篮球队,范德恒管得他服服帖帖,性格和习惯也变化了不少。她想着:孩子既然有爱好,那就支持一下吧,就当旅游了。

04

“以后不来了”

两个星期后,范德恒的球队,终于可以启程赶往省城参赛了。他们的大巴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孩子们很兴奋,有的在说说笑笑,有的扒着窗户往外看,远山已不再是盛夏时的翠绿,裸露着的山石却粗犷依然。

范德恒坐在靠前的位置,翻看报名资料,试图通过对手球衣的尺码来判断首战对手的身材:对方都是1米5、1米6的高个,而他们大部分是1米4左右,甚至还有几个1米3的,他想了想,暗暗有些害怕。“身高、身体吃亏,人家平均比我们高10厘米左右。”他跟身边的一位家长说。那位家长宽他的心:“没关系,我们就是想让孩子见见世面。”

首战第一节,零比赛经验的队员们完全懵了,不敢投,不敢运,甚至不敢张手要球。范德恒在场边现教,队员们却紧张得听不进去,表现依然是荒腔走板,很快输到了20分开外。按照小篮球规则,比分定格了,以保护落后一方的自尊心。

范德恒短暂的教练生涯里,不是第一次输得如此之惨,他觉得很正常。可有的家长不这么认为,很快,“以后不来了”之类的声音传到了他那里,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才一次比赛就这样,以后呢?他意识到,让家长自费,在目前这个阶段,仍然不现实。而即便是这些家长,已经是意识相对超前的了。

在他们那个县城,“练体育影响学习”的观念根深蒂固,家长尤其是女生的家长们,宁可花钱去学音乐、美术,也不愿意到他这里学免费的篮球,当初拉起这支队伍,不知道家访了多少次,费了多少口舌。有一次他搞“海选”挑队员,有个班来了20个人,结果第二天一个都没来,后来才知道,这群孩子都被班主任老师罚站讲台了。

赛事持续了两个周末。赛程紧凑,为了省时间,家长们买来盒饭,让孩子们蹲在花坛边吃完,休息个二三十分钟接着拼下一场。经费有限,为了省钱,四个人住一个标准间。即便如此节俭,也还是花了将近2万块钱,分摊到每个孩子身上足足有1500 。小郑妈妈坦言:“如果每个月都去,肯定是吃不消的。”

这是篮球界的马太效应。篮球产业越发达的地方,越能吸引赛事资源,大家集聚在一起,反而降低了比赛成本。而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越会被赛事资源遗忘,进而推高比赛的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让本就囊中羞涩的家长们望而却步,最终形成一个向下的螺旋,弱者愈弱。

05

无人能解决的难题

范德恒特别羡慕北京的孩子,赛事多,“赛季”期间,每周都有比赛可打,一年打个四五十场不成问题。有时候赛程密集,赶场比赛也很辛苦,需要在车上写作业、吃饭、上网课,但起码有场可赶。而范德恒的队员们,想要比赛,就得跑到300公里外的省城,一年能打一次就算开了洋荤了。

他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美国的小学生球员一年可以打六七十场比赛”,他不知道这个数字是否确切,但他知道,若想进步,多打比赛肯定是没错的。可是这样,开销势必会使家长们无法承受。他想给球队拉点赞助,下次出去就在球衣背后印上赞助商的名字,哪怕只有四五千块钱,他也能说服家长们继续参赛。如果拉不到赞助,那就再也不去省城比赛了——这是出于无奈的舍弃。

其实,为了增加比赛量,基层的篮球从业者一直都在上下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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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山东搞了个模式创新,各个学校在周末打比赛,有点像塞尔维亚的基层篮球模式。但问题在于,实力相近的学校太少了,离得近的学校很快就交手了一遍,接下来只能到更远的地方,结果时间全部消耗在了路上,人困马乏,搞得所有地市的教练都不满意,后来就难以为继了。

宁波也有一种新模式,吸纳宁波四中和宁波市体校参加该市的业余联赛,如果能拿到本级联赛的前两名,就可以升到上一级联赛。如此,无需舟车劳顿,参赛经费也节约了不少,但这样的模式很难被复制,因为不是每一个城市都有完善的三级联赛。而且,参赛球队少,比赛也少,对于涨球关键期的高中生们来说,仍显不够解渴。

06

“没篮球,不也活得好好的”

一赛难求,是篮球发展处于初级阶段的特征之一,而范德恒和队员们的处境,甚至不是最艰难的。

有一年县运会,他见到过真正的山里孩子,他们身材不高,肌肉线条却很好,小胳膊鼓鼓囊囊的,仿佛装满了力量。打完比赛到街边买东西吃,他发现那些孩子总是挑最便宜的买,就跟教练闲聊起来,这才知道,他们来县里比赛不容易,得自己翻山越岭挖笋卖钱、攒钱,就连球衣都是从范德恒的学校借的。聊着聊着,范德恒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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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球,是可以改变这些孩子的命运的,前提是,把他们从山里找出来,接受正规的训练和比赛。他曾经有过这个想法,可他一个人根本无能为力,学籍、宿舍、下训后的管理……这些问题,需要自上而下、各个关键部门的支持。

罢了罢了,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吧,范德恒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他自己不这么觉得,但我们姑且称之为“幻想”吧。

比如,现在学校里能执教、执裁的只有他一个人,但他又要办梯队充实后备力量,就想着把体育组其他同事发动、培训起来,让大家跟他一起干。

再比如,他看到县里成年人的篮球比赛办得风生水起,小孩子的篮球比赛却无人操持,能不开展就尽量不开展,必须开展的话就尽量从简。有感于此,他觉得有必要把校际联赛办起来,从三年级到六年级都要有,届时他就可以从比赛中发现人才。

在西部,和他一样的教练还有很多,领着3000块钱的月薪,操着3万块钱的心。他们在训练场上说一不二,看起来威风凛凛,其实私底下的“狼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结婚之前,范德恒答应妻子要带她坐一次飞机,去厦门看看海,对于这个高中之前都未曾到过几次市区的姑娘来说,鼓浪屿的海浪、海风就是她能想象的极致浪漫。可即便是如此简单的承诺,范德恒也兑现不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节假日,他的时间,都交在队员们身上了。拖了几年,最后以一次几百块钱的省内三日游草草收尾。

可是他得到什么了呢?除了一张张轻飘飘的奖状,一无所获。他常跟人开玩笑:“奖状能换奶粉、能当尿布吗?”当然别人也可以回怼:“又不是学校逼你的,还不是你自己乐意?没有篮球,大家不照样活得好好的。”这话,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