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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勇在cba哪个队(沉默的少数派)

更新时间:2022-09-04 07:55:33

假如用“中国残疾人数量”作为关键词搜索,搜索引擎会告诉你“8500万”。这个数字发布于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官方网站,发布时间为2012年6月,统计结果截至2010年末,一直被引用至今。

中国残疾人数量占全国总人口6%以上,但大多数普通人对他们的关心往往需要媒介触发,可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事故,也可能是一个五味杂陈的故事。人们习惯性地问:残疾人都在哪儿?却未必在意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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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官方网站上统计的残疾人总数

2019年7月21日,首届江苏省残疾人电子竞技公开赛决赛在南京举行。

这是国内第二次有据可查的残疾人电竞比赛。上一次残疾人电竞比赛是2016年的“英雄心残障人士电子竞技大赛”,距今已有3年。仅在筹备阶段,首届江苏省残疾人电子竞技公开赛报名人数就远远超出主办方的想象。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近1000名参赛选手中,95%以上是聋哑人。

我前往南京见到了这些沉默的玩家。他们都是普通的男孩女孩,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几乎每个人都拿着苹果手机,型号从旧款6s到最新的XR一应俱全。除了用手语对话,他们与我身边的朋友、同事没有什么区别。但我很清楚,这是我第一次同时见到这么多聋哑人,而且他们游戏都玩得很好。

我想知道,游戏和电竞为这些沉默的年轻人带来了什么。

我不确定自己会找到怎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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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1日,选手们走在去决赛场地的路上

“谁能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妮妮既开心,又难过。

7月11日,她和K·F战队的队友们一起成功打进本次残疾人电竞大赛半决赛,但在此之后,母亲坚决反对她去南京。

只要待在母亲的视线范围内,妮妮就是一个普通的上海女孩。她在广告公司做行政,每天妆容精致地上班,工作忙碌却不算辛苦,偶尔摸鱼,熟练使用美颜App,业余时间玩玩游戏,确切地说,是玩《王者荣耀》。

从2016年开始,妮妮已经玩了4年《王者荣耀》,考虑到《王者荣耀》2015年11月才公测,她的游戏历史几乎与这个游戏的历史一样长。她有好几个号,每一个都能很快打上王者,最近因为一直用小号和队友训练,“大号反而掉到了星耀”。

“我理解妈妈。”妮妮打字告诉我。与那些粗暴地把游戏看做洪水猛兽的家长不一样,她玩《王者荣耀》,上分,组队,参赛,母亲都知道,也并未劝阻。母亲反对她去南京,是出于一个更现实的理由——安全。“她觉得我是个单纯的孩子,听不到,说得也不准,出门容易出事。”

妮妮今年21岁,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抚养她长大,做生意、开店,持续至今,几乎没有休息日,爱女儿的唯一方式就是让她寸步不离自己身边。“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人。”她想了想,继续写:“我理解她,她很辛苦,是伟大的母亲。”

为了让母亲同意自己去南京,妮妮想了很多办法。她联系了比赛主办方——江苏省残联和江苏省电竞协会,工作人员对她说,比赛有正规的公文、通知,半决赛、决赛场地已经确定,这些材料都可以拍照给她母亲看,如果还不放心,母亲可以和她一起来南京,由主办方报销交通和住宿。

她满怀希望地把文件和照片发给母亲,却一次又一次地收获失望。不论她说什么,母亲都只有一个反应:“骗子。”她这才明白,在母亲面前,自己永远是一个孩子,她们之间所欠缺的,也许并不只是语言。

“我很压抑,一直在考虑。”一周之后,妮妮对我说。从小到大,每当她和母亲起争执,往往都是她先妥协。但这一次,她决定坚持下去,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

妮妮的队友们还不知道她正在经历什么。K·F战队一共6个人,分别来自安徽、广西、湖南、四川和上海,组队、训练都只在游戏里,线下从来没见过面。之前,他们最“真实”的一次交流是在游戏群里互相爆照。作为队里唯一的女孩,妮妮选了一张自拍,加好滤镜发了出去,队友纷纷称赞“可爱”,她也从善如流地谦虚“都是美颜”。

自己“可能去不了半决赛”这件事,妮妮只告诉了队长“可哥”。至于其他人,“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我去不去他们也不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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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现场的妮妮(中)非常开心

“只想对家里有点帮助。”

可哥是K·F战队队长,今年23岁。我在半决赛结束后才找到机会和他说话。半决赛里,K·F和另一支强队“有梦才远方”抽到了同一组,K·F惜败,无缘决赛。这让可哥显得有点沮丧:他来参加比赛,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另一方面也是想拿到奖金。但根据比赛设置,每个项目只有冠军和亚军才能拿到奖金,冠军8000元,亚军2000元。

2017年,可哥从湖南一所特殊学校毕业,学历相当于中专。他在学校学了3年裁缝,越学越不感兴趣。毕业后,老师把他介绍进了湖南一家制药厂,每天上班8小时,没有加班,周末双休,每月能拿到1500元工资。

“当时经理问我力气大不大,我说还可以。”可哥给我看他去制药厂上班时的入职通知照片,“他让我干搬运工,担心我没力气。”实际上,他的身体条件不算好,还有骨病,做不了长时间的体力劳动。

工作不对口、身体条件一般,加上曾经“被人骗去做过一些非法的事”(事到如今,他不愿再提起当年被骗的细节),可哥对出门上班越来越抵触。但每月1500元的收入对他非常重要。他家在衡阳农村,父母都是建筑工人,还有一个9岁的弟弟。这一年,他开始玩《王者荣耀》,最高打到了王者70星。

2018年,可哥从制药厂辞职,到虎牙《王者荣耀》区当了一名职业主播,每天从下午2点播到5点,然后做饭、吃饭,再从晚上7点半播到11点,全年无休。他告诉我,做主播每个月的收入大概是一千四五百元。

我问他,为什么会选择直播。他想了想,说觉得还是打游戏更轻松,更重要的是,“不想一辈子靠裁缝糊口”。他把自己的直播间地址发给我看,订阅数是8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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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哥的直播间

能支撑他收入的人数则要少得多。可哥的直播画面里,微信群号、“带开车”“带上分”等字样占据了醒目位置。带粉丝上分是所有技术不错、人气不旺的小主播最重要的收入来源。粉丝在直播间里送出一定价值的礼物,就能让主播带排,打上想要的段位。主播数量多,价格竞争很激烈。一本99元的“魔法书”可以让不少主播“包上王者”,这已经是比较贵的礼物。一位粉丝曾经问可哥“想从钻1、1星到星耀5、1星要多少”,他回答“7个血瓶”。在虎牙,一个“血瓶”6.6元。

可哥告诉我,自己的微信群里现在有80多人。“新粉丝进群能免费带一把,熟了之后就随时在群里喊,谁想上分就直接带他。”这个模式在他这里运转良好,除了只能靠打字交流,与普通的“上分车队”没有什么区别。

偶尔有人质疑他的身份:“主播真的是聋哑人?”可哥打字回复:“我有证的。”他没法像其他主播一样边玩游戏边聊天,有时怕观众无聊,就在直播间随机播些歌曲。其实他自己听不见,都是给观众听的,但对方又会杠起来:“聋哑人还听歌?”

就算来南京参加比赛,可哥也没忘了自己的直播。个人介绍视频里,他身穿印着虎牙Logo和直播ID的T恤,用手语说着“努力直播,带领粉丝上分”,“玩游戏就是为了帮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怀着相同目标的还有可哥的队员滕勇。滕勇比可哥小3岁,家在四川乐山,除此之外,他的人生轨迹与可哥几乎一模一样。

滕勇的父母很早就离了婚,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姐姐们都是健全人,结婚后很少回家。他现在与母亲和继父一起生活,继父也是残疾人,腿脚不便,全靠母亲打工养家。他在特殊学校里学会了做西餐和西点,但除了偶尔给妈妈做点心之外,他没有什么机会来展示自己的手艺。他玩游戏的目的很明确——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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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用手语翻译,滕勇也能和我用手机聊天

玩《王者荣耀》4年,滕勇的主播之路刚刚走出第一步。7月,他在映客上开了一个直播间,目前只有22个粉丝。他也在自己的直播间里做过带人上分的广告,但目前还没开过张。“新主播都是这样的,慢慢来吧。”滕勇说。

虽然很少看KPL比赛,滕勇还是想成为职业选手。我问他是否了解过成为职业选手的途径,他回答“职业选手都很辛苦,每天要训练15个小时”。我用同样的问题问可哥,可哥显得有些迷惑:“先买一些专业的设备吧。”与滕勇不同,他对“打职业”不太热衷,只想脚踏实地把主播做好,多赚点钱改善家里收入,“如果主播做不下去了,我也得去干别的”。

不论是收入稳定的主播,还是职业战队选手,目前看来,滕勇都还离得很远。他想打职业,却说不出几支KPL职业战队的名字。“我想新建一个属于我们的残疾人队伍,K·F就不错。”他说。他不知道国内KPL、LPL顶尖战队都有资本赞助与成熟商业运作,投资动辄上亿。

7月20日,可哥、滕勇与另外3个队友在半决赛BO3里输给了“有梦才远方”。与此同时,妮妮做出了决定,给自己买了一张从上海到南京的高铁票。

“我妈没同意,是我坚持要来。”妮妮对我说,“我天天说服她,她说她脑子都炸了。”在这句话后面,她发了一个“白眼”表情。

“我虽然不强,但有意识。”

对于可哥和滕勇而言,直播可以成为他们未来的职业与希望。在他们心目中,只要自己足够努力,那些靠着行业红利在风口上飞行的头部主播们就是未来的榜样。就算做不到那些,直播打赏也可以成为一份固定收入,养活自己和家人。

翁宗帅不这么认为,他甚至不觉得聋哑人直播真的能赚钱。“谁看哑巴玩游戏呢?多无聊。”

在《英雄联盟》项目中,翁宗帅是最引人注目的选手。3年前的“英雄心”比赛,他和队友在16支队伍中脱颖而出,获得冠军。作为中单,他在当时的友谊赛里与LPL著名选手、iG战队中单Rookie对过线。“我和他五五开,不夸张,”翁宗帅笑着打字,“现在我已经变成混子了,他还是那么强。”有了这层关系,他在LPL队伍里也最喜欢iG,“他们S8夺冠一点儿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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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前,与Rookie对线的翁宗帅

第二次参赛的翁宗帅不像其他选手那么兴奋。比赛报名阶段,许多人来找他组队,都被他拒绝了。“我加入哪个队,哪个队肯定能夺冠,”他认为这样不公平,“我敢说我在聋哑人选手里是数一数二的,很Carry,别人打不过我。”

他最终自己组了一支队伍。“我有个朋友,已经32岁了,目前只是白银,但他有一个梦想,很想参加比赛。”为了帮朋友圆梦,他靠人脉找来了“全国前三的ADC”。虽然阵容不是最强,但他认为朋友更重要。

翁宗帅告诉我,如果还有下一届,自己也许不会来,最重要的原因是“奖金太少了”。对他来说,冠军的8000元奖金只是小小调剂,不太值得郑重其事。

“我们温州人都有商业头脑。”27岁的翁宗帅很自豪。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本科,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但大一没过多久就退了学。因为特殊学校里教的还是美术、手工艺一类的,“我不喜欢,和家里的生意也不搭” 。退学后,他和父亲一起经营一家印刷厂。父亲是盲人,主要负责联系客户,他就负责跑腿、做标书、开发票。有大业务,父子俩总是一起出门。“父亲是我的嘴巴和耳朵,我是他的眼睛和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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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采访要公开发表,翁宗帅问我:“能给我的印刷厂拉点儿客户吗?”

现在他和父亲、妻子、岳父岳母一起生活在济南,妻子是插画师,岳母开了一家包子店,加上他和父亲的印刷厂,算得上小康之家。今年9月,他的儿子要上小学一年级,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环境,他必须更加努力工作。

去年生意忙,翁宗帅一年没玩游戏。今年生意淡一些,他也不能放松,除了经营厂子,他还要照顾儿子。小家伙对游戏没什么兴趣,这让他既高兴,又有点遗憾。

我抽空问翁宗帅,为什么聋哑人都喜欢苹果手机。在我印象中,苹果手机的“辅助功能”里有专为视障与听障人士设计的模式——我猜这是原因之一。但翁宗帅只是笑笑:“就是因为苹果玩游戏不卡。安卓再好,时间久了也卡。他们玩《王者荣耀》的,苹果都是标配。”

他不玩《王者荣耀》,觉得那“是个小学生游戏”,但也用着苹果。他说自己用苹果是“被迫的”——“媳妇买了XR,就把她的8 Plus淘汰给我用。”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玩游戏90%都是有钱人,没钱玩不了游戏。”我告诉他,还有很多聋哑人做主播是为了贴补家用,改善生活。他想了想,开始打字:“可能个别是真的吧。”

翁宗帅从没考虑过做直播,在他看来,生活就是要养家糊口,成家立业还得靠做生意,去上班。我问他,既然能和Rookie五五开,有没有考虑过打职业。他对这个问题大摇其头:“残疾人打职业,局限很大。如果你是腿不行,可能还没什么影响,但职业选手需要沟通,聋哑人不行。”

在《英雄联盟》里,无法沟通的劣势尤其明显。普通人一两句话可以解决的事,聋哑人必须用手势,双手要离开键盘、鼠标,很影响操作。在翁宗帅看来,很多人要么想不通,要么不愿意承认。他看透了,想明白了,才能玩到今天的水平。“这是我的优势,我虽然不强,但有意识,队员们都听我的。”正因如此,他在决赛前就做好了冠军奖金分配:自己拿3000,其他队友平分另外5000。

事实似乎印证了他的话。决赛中,他带着WHO战队——包括那位白银分段的朋友——以2:0赢下了BO3。

他的对手却对WHO的胜利有不同意见。露露是金陵科技学院战队成员,也是“金科”和《英雄联盟》项目里唯一的女选手。在她看来,如果自己能上场,结局或许会不同。

她对翁宗帅早有耳闻。聋哑人玩家有自己固定的圈子,“平时也会跟健全人一起玩,但最后还是会回到这个圈子里”。露露说。3年前,她曾经和几个朋友一起训练,准备参赛,决赛当天却因为“突然有事”不得不放弃。这成了她心中的遗憾。就在她没去的那一天,翁宗帅和WHO拿下了冠军。

她一直想与翁宗帅打一场,弥补自己的遗憾。领队却没支持,半决赛、决赛都没派她上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不喜欢软辅吧。”露露从2013年开始玩《英雄联盟》,以前玩ADC,现在转成了软辅,她觉得自己玩了软辅之后意识提升不少。在她看来,金科下路替补比WHO打得更好,第一局输了之后,第二局应该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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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英雄联盟》6年,露露认为自己对游戏的理解很深

“金科”获得亚军之后,领队提出所有队员平分奖金,但露露并不想要。“我都没上场,拿什么钱?”24岁的她是宁波一家五金公司的财务,业余还做兼职,奖金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队伍发挥不好,自己没机会上场,这比奖金更让她介意。

和翁宗帅一样,露露不想让游戏过多介入自己的生活。工作忙时,她每天晚上下班回家只能玩两三局,都是单排。她从来没有考虑过直播。

“我对自己要求很高,一直只打游戏不说话,首先我自己就不能接受。”露露说,“所有的事都是这样,我觉得自己游戏玩得还可以,才会参加比赛,否则我根本不来。”她坐在我对面,一脸严肃地在手机上打字。她了解过职业选手,也了解职业选手的水平与训练的艰辛,在打上大师之前,她绝不会考虑“职业”这个词。

7月21日,妮妮终于与她的队友们见了面。虽然半决赛、决赛没上过场,但作为全场为数不多的女选手,她开朗、漂亮、形象可亲,很快成了记者和摄影师的宠儿。现场报道的照片和视频里,几乎处处有她的身影。当天晚上,她和刚认识的几个朋友一起去逛街、吃宵夜,很晚才回到旅馆。

后记

半个月后,可哥虎牙直播间的粉丝数量涨到了21800。他的微信朋友圈里除了在线接单、亮眼操作之外,偶尔还有自己的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他默默地告诉朋友们:“树木长得真好,所以要爱护环境。”

我特地下载了映客App,成了滕勇的第23个粉丝。但无论我什么时候打开映客,都没有看到他在直播。不知是时间不巧,还是其他原因。这让我想起半决赛那天他对我说过的:“我会一直坚持下去,只有坚持才会有希望。”

妮妮、翁宗帅和露露都回到了自己的城市,上班的上班,跑业务的跑业务,带孩子的带孩子。在不同的生活节奏中,日子还在继续。只有比赛时建起的选手群热闹非常,人们讨论着加好友开黑、带小号上分、“某个英雄怎么玩”和“有空试试CF”,最近,话题变成了:“大家的报销都到了吗?”“我们的到了,你呢?”“还没有,看来还得排队啊。”

……

游戏和电竞为这些沉默的年轻人带来了什么?我无法用几个确切的词回答。或许,他们就和所有想要让游戏成为娱乐、改变自己,甚至走上成功之路的人一样,做着属于自己的梦吧。

滕勇在cba哪个队(沉默的少数派)

热爱游戏的年轻人们

(应受访者本人要求,妮妮、可哥、露露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