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篮球世界杯每场(范志毅吐槽中国男篮的这一晚，你也吐了吗？)

公元二零二一年三月十四日，恰逢二零一九年男篮世界杯中国输给波兰，从而基本无缘奥运的日子，将将过去了一年半。我独在床上治愈自己因为打球而摔成两瓣的屁股，丨君发微信来问我道：“猫桑可曾为吐槽大会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我，“你丫还是写一点吧，反正你都在微上吐槽了。”

是这样的，我这个人属于被动型人格，尤其在写稿方面，别人不给命题我是不知道该写啥的，编辑也常常为此感到奶涨。于是丨君就营造出一种“Big 丨Is Watching U”的恐怖氛围，具体来说就是偷窥我的微，一看我今天发表了什么合适来一发的内容，就令我来一发，如此我就很难以“我不了解啊”为借口推辞了，十分巧妙的催稿小技巧。这次我发了吐槽大会有关的微被他看到了，于是就被要求来扩写一点想法。

喜欢上网冲浪的篮球迷应该都有所耳闻，新一期吐槽大会吐槽的主咖是男篮周琦和郭艾伦，当然，我发微的时候正片还没出炉，光预热的前宣片段就已经让我很有倾诉欲望了。在片段中，范志毅站在场上讲着脱口秀，主要的笑点集中在一场比赛的两个事实上，一场比赛当然就是中国和波兰的比赛，一个事实是周琦发的边线球，另一个则是郭艾伦在这一场中只得1分。

写稿之前，我把这期吐槽大会完整版看完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可以去看看，很有意思，笑点颇多，乃万的腿确实不错。至于对周琦和郭艾伦的吐槽，和片段展示的基本一致，并无反转，我跟着笑了挺多次，因为有些梗我们太熟悉不过了，除了边线球和1分，波兰人、鸡蛋灌饼、哑铃……耳熟能详的段子给我一种强烈的闪回感，就像回到了2019年夏天，篮球迷还以为国家队无缘奥运就是未来几年最大事件的幸福时光。

必须赞美笑果文化写手们的高水平，稿件水平质量之高，本期节目之好笑，可能是中国脱口秀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毕竟嘲讽失败的竞技体育，远比嘲讽别的东西更安全，也就更容易放开手脚。但总体来说，我看过节目之后，笑归笑，心里仍然长出了一根不舒服的刺。

我的不舒服绝非源自这些文本本身和登台者的演绎，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确实好笑，这么多期吐槽大会看下来，也许就这一期的台下观众反应听起来最真诚，作为一场秀，他们毫无问题且成功。另外，不断有人给我洗脑说脱口秀的内核就是“冒犯”，是发现禁忌的边界然后疯狂地突破它，我是很相信这一点的，这就类似于喜剧的内核是悲剧一样属于经典理论范畴，并无质疑的余地，优秀的段子永远发源于某些人群的痛苦，而非追逐所谓的“三观正”，茶余饭后的NTR爱好者就是喜欢听一听于老师和他媳妇儿的故事，而非接受正确的婚姻价值观教育。

但当你隶属于这份痛苦，抑或你本人就是笑话本身的时候，还能不能笑得出来，以及该不该笑出来，就是一个相对苦涩的问题了。

我猜我的不舒服就是源自于此，多半因为我看着台上的演员们讲着段子，镜头不断给到两位吐槽对象周琦和郭艾伦身上，两位同样笑得很开心，看起来他们确实是笑得出来的那种人，比急于发言展现女拳风采的伊能静要安逸得多。这里面的逻辑并不复杂，拿钱恰饭，接综艺活，就该守别人主场的规矩，一切台下预先商量好，台上就该温馨又从容。

娱乐至死的时代嘛，大家都懂的，NBA刚刚结束的全明星，字母哥拿下生涯第三座MVP奖杯，然后喊了一嗓子“Milwaukee, this is for you！”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字母想给这场乏善可陈的全明星增添一点娱乐氛围。但考虑到这句套话的出处和这份出处背后的故事——关于勒布朗和克利夫兰的故事——字母哥的搞笑多少有点令人惊讶，我仍然清晰地记得不久远之前字母的样子，他说自己“不喜欢在场上交朋友”的样子，他过去两年梗着脖子从球员通道走出去的样子。这看起来这不该是一个年轻的从未进过总决赛的前联盟门面应有的态度，这样的话放在科比身上可能都羞于出口。字母在过去两年蝉联MVP却用一次东决被逆转出局、一次二轮被绅士横扫的表现回馈密尔沃基，他在签下超级合同的第一年能够在全无防守的全明星赛上努力突破敢打敢拼投进空位三分球，然后笑着用“科比-布莱恩特杯”献给密尔沃基球迷，这已经不是一句笑话，而是对过去几年出局后那个咬牙切齿的自己最无情的嘲讽。

今年字母的口风开始变化了，“打球是为了快乐”之类的言论实在有点多，多到我感觉他正在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如果再不自我催眠就会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的心理弈中，一种为对抗A史密斯恐怖预言而形成的逻辑自洽：“先签一份大合同再说，反正你总有办法离开的。”

一定有人会说，一场秀而已，何必上纲上线，难道运动员就该学杜兰特，当主持人在台上揶揄说他将加入超级牛逼的美国女子体操队之后，他就在台下摆出一副司马脸？那不是很玩不起吗？字母签大合同留在密尔沃基，当地球迷不该感激涕零才对吗？输波兰的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国篮球员又不是犯了罪，难道还不能在一场表演中笑一笑吗？从这种大聪明的思路出发，还可以扩展出一些其他的角度，有人曾在后台留言给我看过这些角度：

“我们只会用一种历史地位的角度来看待运动员，毫无意义。如果一个球员在意他的历史地位，那很棒；如果一个球员只想利用天赋挣钱，也很棒；如果一个球员想和赢家一起打球，同样很棒。正确的决定就是球员自己想要的决定，我们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或者什么狗屁历史地位立场去看待球员，评价他们的行为，却永远不会站在运动员自己的角度来看问题，这样真的对吗？”

我对此的理解很简单，从人的角度出发，我举双手赞同这种温和的态度。但我们同样不应该将生活与竞技体育混为一谈，从竞技体育角度去审视一名运动员，你就很难拥抱这种过于温柔的观点，否则竞技体育太容易陷入虚无，永远拥有自我安慰的借口。字母哥完全可以年复一年地被相同的防守套路击败，只要他留在了密尔沃基就足够伟大；抱团选手完全可以面不改色，只要他拿到冠军就足够伟大；维金斯可以继续手捧保温杯，毕竟已经拿到了顶薪合同人生达标；科比惹完全没必要继续磨炼球技，只要他有那个贫苦出身就已足够了不起。所有人都很棒，除了竞技体育追逐“赢”字的意义和过程本身。从这种角度出发，“你没看到他有多努力吗”将成为一条新的审视准则，而竞技体育寻求人类自我突破的“更快、更高、更强”就成为落伍的皮鞭，“努力”的边界自然也就无从谈起，因为所有人最终都会被轻易原谅，差不多就得了，why so serious？

坐在秀场上的人，遵循娱乐规则和合同，在场上笑一笑又有何妨，毕竟“笑一笑，十年少”，中国篮球少上十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总有人会认真，也总该有人要认真，乃至较真。杨毅在那场比赛过后说：“我只是希望，在未来四年里，在中国男篮重新迈上世界大赛和国际舞台之前，这个行业里的所有人，包括场上的所有运动员，你们要记得在这个夜晚，心里有过的这种疼痛感。疼痛催人奋进。你只有时刻感到这种疼痛感，你才能继续努力，你才能不断提升自己。”

“时刻感受”确实是太高的要求。输波兰这场球才过去一年半，我看着吐槽大会上两位国手的笑容，他们坐在那里听关于自己的笑话时的模样，就好像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杨老师那番话讲得很沉重，但仍然保留了委婉，因为我们中国人从来不信什么原罪，却更信奉另一种文化，这种文化根深蒂固，杨老师用了个洋气点的词来形容叫“疼痛”，但我更愿意称之为“耻辱”。

那么，这是谁的耻辱呢？这是周琦和郭艾伦两个人的耻辱吗？抑或这是那个赛后说自己要负全责的高大胖子的耻辱吗？还是说这是整个行业的耻辱呢？美团老总对国足的吐槽，换回的是几乎整个足球圈的一致回击。但当我们面对长达2个多小时更高级的揭伤疤，又是什么样的自信，可以让两个身背国家二字却尚未雪耻的人坐在台上接受一切调侃笑颜如花？相信我，没有人会关注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你在心灵深处钢牙咬碎，观众也只会看到你踩中每一个punchline笑到花枝乱颤双眼消失，一种从生理到心理脸都不要了的感觉扑面而来。

知耻而后勇，老生常谈了，有些事情，你可以放下，因为人要前进，就得举重若轻，而不是一直举重，但放下不意味着忘记，对于某些身背使命的人来说，忘记就意味着真正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