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科2011世界杯体坛风云会(【大人物】张继科：我没撩妹，我就这样)

张继科红了，从来没有一个奥运会亚军像他一样红过。在胜者为王的中国体坛，张继科又一次成为了规则的“破坏者”。

忧郁，专注，“坏”，帅，张继科的特质枪枪击中少女心。二次元当道的世代降临，张继科就是多样性的样本。网络路径对民众情绪的加持，使得狂热像传染病，一个本已显现颓势的“老年人项目”，枯木逢春。旧世界在前人的笨拙和徒劳后，被一道闪电强行破界，光亮倏忽而至。就这样，爱与追捧滚滚而来，带来名声、金钱，以及，困惑。

文/王怡薇 编辑/ 张蕾 郭睿昊 设计/徐静

原来是“暖男”

张继科手把手教女学生打球

张继科戴着墨镜出现了。这是我跟队六七年来，第一次看到他在训练前还戴着墨镜。

这天的训练只有1个小时，但他仍用摩丝把刚刚剪短的头发打理得根根分明，左边鬓角上还特意划出一道，像极了他的偶像——足球明星C罗在广告里的造型。

9月16至18日在成都举行的中国乒乓球公开赛中，张继科的每次出场，迷妹观众都会陷入癫狂。赛中，他到场边捡球，观众爆发尖叫，史无前例的，他不得不跟看台挥手，像演唱会上的歌星。赛后，他会亲吻手中的乒乓球，然后抛向看台；或者在离场前，用一个冲向看台的飞吻让现场再度失控。

这与他现阶段给公众的印象完全吻合：一个撩妹技能满格的偶像明星。

里约奥运后，张继科随中国代表团到香港和进行表演赛。在一场互动中，张继科手把手地教当地一位女学生打球。这一幕立刻霸占了各家网站的焦点图，并配以“张继科撩妹”的标题。

“怎么我就被说成会‘撩妹’了？我没有啊，我就这样啊。”张继科不以为然。

他这样还原那天的经过：在香港互动当天，小姑娘被安排上场和国乒队员打球过招。来球基本都是加了旋转的，小姑娘连连打丢，在全场观众的起哄下，她显得更紧张了。

“我就想让她摆脱这样尴尬。”偶像力发动——他走向小姑娘，从身后揽住她，握着她拿球拍的手，挥动起来。原本组委会并没有安排张继科上场，却因为这个小插曲，他成为全场的主角。

其实，私下里张继科也挺爱关心人。

张继科平时都自己洗训练服，就算紧张的奥运会期间也是如此。里约奥运会时，有一天马龙从奥运村拿回自己一兜洗好的衣服，结果张继科打开一看，衣服被烘干机弄的全是褶子，“我给你洗吧，洗衣房洗的都是皱的。”他主动和马龙说，搞得马龙都不好意思了，连忙婉拒了。

而一位国内的乒乓球裁判聊到张继科总会说，张继科在裁判圈里口碑很好，每次执法张继科的比赛，每一局比赛局间张继科都会把球主动捡起，送到裁判手里，不管他当时处在领先还是落后，成名前后他都是如此。

粉丝凶猛

等待张继科的疯狂粉丝

奥运期间，仅在微博上，“张继科”的搜索量就高达4亿。乒乓球队从里约回到北京，机场1000多狂热的人在恭候，大部分是他的粉丝。来成都参赛，抵达时已是凌晨3点半，现场100多迷妹的声浪轻而易举地将夜的静谧冲散。张继科贴吧的成员们挺身而出，只听吧主一声令下：“保护继科！”姑娘们迅速筑起人墙之势。她们都瘦瘦的，看起来比高大的球手更需要保护。

“保护”只是一种对偶像的簇拥方式。还有一种，叫“买头等舱”。这趟北京到成都的航班，头等舱36席，算上张继科，只有10位是出于正常差旅需求而购票，余下20多席属于迷妹们。此前，张继科去大连录制电视节目，头等舱被粉丝抢光，张继科本人只能去坐经济舱。

这样的簇拥方式令人不安。张继科和队友的身份信息在网上明码标价，只要花50块钱，你就可以买到他的身份证号，查到他的航班动态。

跟着一起沦陷的还有他的手机号。奥运会团体赛时，他从奥运村出发去场馆，手机充满电，3小时后完赛归来，手机被100多通陌生来电消耗得只剩下10%的电量。

从成都机场离开去酒店的途中，张继科发现一辆车与自己所乘坐的车并排行驶，车里的人探出头来，对着他拍照。

这样的场面，让人恍惚地以为看到娱乐新闻。

“呦，肖导变‘孙海平’啦。”相熟的朋友在身边调侃，接连满足粉丝合影愿望的肖战不好意思地笑了，此时的他正想办法从围堵的粉丝中脱身，因为张继科的粉丝实在太多，他只能到酒店的地下车库去接弟子到球场训练。

同样疯狂的不只是这些迷妹。“保姆阿姨在我家做了5年多，现在天天追着我要继科的签名，伦敦奥运会后也没这样过啊。”肖战说，从上到下的领导、亲戚朋友、就连父亲家楼下的邻居都来找他，就希望能和张继科合张影。

后来，张继科在微博中写道：“我明白大家想支持我的心意，也理解大家的心情，不过更希望各位粉丝朋友们多多保证自己的工作和学习时间，特别是要注意安全，不要得不偿失，去跟机追车、高价购买黄牛票。”

不讨人喜欢的天生王者

张继科说，自己从来都不算命。

“全把你命运交给老天，竞技体育还有啥动力？做到了，结果自然就呈现出来了。”这是结束了奥运前在厦门的封闭集训那天他对我说的，当时我问他，“你信命么？”

当时，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人，当然是关于即将到来的那场里约奥运会男单决战。得到最多的回复是：“一切都看老天吧。”

不过那时，所有人都没能料到，1个月后的里约，国乒在包揽4枚金牌的同时集体成为“网红”，让在外界被视作“老年人运动”的国球成为时下年轻人最为时髦的话题。而张继科更没能料到，不信命的他，虽然没有卫冕男单冠军，却成为中国军团中最炙手可热的那个人。

2012年，张继科如愿站上了奥运的最高领奖台

在乒乓球的舞台上，他曾经是配角。作为王皓、马琳、王励勤的陪练，4年的配角生涯，也好似预备操练，只待瓜熟蒂落，跳上舞台中央。

2008年北京奥运会备战期间，主力队员常拒绝张陪练。

“他的球质量太高了。”他们抱怨。

“有些陪练练球时是让主力怎么舒服怎么送球。但张继科天生就不是当配角的人——他怎么甘心给他们当陪练呢？到最后成了主力陪他练了。”总教练刘国梁看得出张继科的那股劲儿，“他的野心大，从小时候就这样。”

张继科并不否认自己有颗想成名的心。刚进入国家二队时，有一次，张继科和队友因为练球不专心而受罚。晚上查房，二队的主教练（也是张后来的主管教练）肖战发现，别人都在吭哧吭哧写总结，而继科老兄正在队里下发的总结本上潇洒地练习签名。

2016年9月28日，张继科在一家劳斯莱斯汽车专卖店选购豪车。

然而，他也的确是一个当腕儿的料。2011年鹿特丹世乒赛，张继科以黑马身份获得男单冠军，一战成名。从鹿特丹回来，有一次我们一起从总局田径场走回乒乓球馆。老远，就看到车位上停着一辆崭新的玛莎拉蒂跑车。“天啊，谁的玛莎拉蒂”我指着车问他，“可能是林丹的吧”张继科有一搭无一搭的回答着。“不可能，林丹出国比赛了，昨天还看他比赛的新闻呢。”“那谁知道啊”他依旧没什么兴趣接下去。正当我纠结这辆车的主人时，只听见身后“嘀”的开车门的声音，回头一看，张继科正从那辆玛莎拉蒂里拿出书包，从车里钻出来时，他冲我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

这样的生活，张继科很早之前就想过了。2010年前后，张继科每到休息日都会拉上许昕去银泰中心，俩人不逛街购物，专门跑到地下车库去看车。他曾经在微博上发过一张与玛莎拉蒂跑车合影的照片，附文说：“等我拿了世界冠军，肯定会买一辆。”

今年奥运会前最后一次比赛即韩国公开赛中，张继科首轮再次不敌中华台北选手陈建安。输掉外战，里约前景堪忧。回到厦门集训基地，刘国梁宣布：所有人上交手机。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为了让张继科收心，但又不好只收他一个，其他人只能跟着倒霉。

“肯定有人埋怨你吧？”事后我问他。

“讨厌我的人多了。”他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应着。

“你的情商也真是不高啊……”

“情商？打球要智商就够了吧。”他转过头，把身体后靠到沙发上，不屑挂在脸上。

“他就不是为讨你喜欢而存在的人。不管打球还是场下，他都很自我。他成功于此，但又因为这种自我，让自己无数次陷入到麻烦中。”以情商智商双高著称的刘国梁这样分析。

2009年横滨世乒赛直通选拔赛期间，对阵许昕时，张继科由于不信任主管教练钟金勇，在后者叫了暂停之后拒绝接受场外指导，最终败下阵来。这件事也遭到时任主教练刘国梁的严肃批评，张继科因此受罚，丢掉了参加那届世乒赛单打的资格。

2014年世界杯男单决赛，他在战胜队友马龙夺冠后踢掉挡板，遭罚4.5万美金。2015年，他因与鲁能俱乐部的合同纠纷，在乒超比赛中拒绝登场，将乒超长期以来的合同漏洞问题公之于众。他也曾直言不讳，伦敦奥运会前某饮料赞助商给自己拍的电视广告“太死板了”。

你为什么不快乐

美国记者曾表示，张继科的眼神总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

两年前的世乒赛，张继科输给德国名将奥恰洛夫，导致中国男团丢掉重要一分。总结会上，刘国梁再次说起这名令他爱恨交织的球手：“张继科，你个性自我、内心叛逆。”接下去的话不像是责备，更像是忧虑：“总感觉在球队中时你的内心比较压抑。”作为伦敦奥运会冠军、15个月实现男单大满贯的顶尖球手，“按理说，你应该很快乐的。”

伦敦奥运会，张继科封王。美国记者曾问他：“你的眼神总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好像总是有心事。”他答，“直到现在，我还沉浸在比赛的状态中无法离开。”

在专业领域，张继科年少成名。2002年3月进入国家二队，同年就获得匈牙利世界少年挑战赛男子单打、双打和团体冠军，1年后，15岁的他就进入国家一队。

命运的翻转发生在2004年。因犯队规，张继科被调整回省队。这段经历成为日后的励志故事中，知耻而后勇的桥段。而在更隐秘的内心层面，这段经历塑造了他如今的性格，面对世界和自我的姿态。他对机会有种声嘶力竭的渴望，他的野心和爆发力源自骨子里的自信，也被这段受挫带来的自卑和怀疑反复锤炼。

回到鲁能俱乐部的第一天，他剪了个光头戴着棒球帽站在队伍的最后。那天在宿舍，恩师尹霄对张继科说：“你什么时候自己能够呆住，什么时候你能静下来，你就会进步。”当时的张继科根本不知道尹霄在说什么，“刚被国家队打回来，让我一个人呆着，还不寂寞、很充实、很快乐？”

年轻不就是热血，不就是轰轰烈烈地经过热闹的世界么？张继科不理解寂寞。

可现实灌了他一头冰水。他打着寒颤，想着尹霄的话。

从那以后，原本喜欢和队友们打闹的他逐渐变得喜欢独处。从那以后，他的内心好像住了两个人，一个乖巧纯真，一个苦大仇深。两个小人儿不时角力，呈现出一个矛盾体。

经历过暗黑日子拼杀出头的张继科，2006年重返国家队。少年已老，寡言相伴。

乒乓球教练、前国手王涛这样描述张继科：“有时一天都听不到他说话”，“总好像有心事似的”。

“他好像怕你特别了解他。”王涛说。一次全国锦标赛前，王涛跟张继科谈话谈到半夜两点，口干舌燥，喝了3壶水，张继科只是听，以及烧水。

两年地方队的生活，仅从竞技水平论，同时期的国家队队友已经胜过他。那种优胜在那颗直径40毫米、重2克多的小球上，在“全是世界冠军”的集体中，微小到肉眼不易察觉，但足以在张继科心里投下深重的不安全感。他承认，他害怕再失去。这时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已经不是追赶，而是必须超越。

危机感每天都在。2008年初，球队在深圳进行奥运封闭集训。有天，张继科正在和陈玘训练，刘国梁走过来对张说：“奥运会后你进不了主力层，你就回去吧。”主力层意味着队中成绩的前六名，根据全年国内外比赛的成绩和积分综合评定。排在张继科前的是“二王一 马”的奥运阵容，还有马龙等重点培养的后备力量，张继科和许昕排在队里的7、8位。

因为历史原因，乒乓球被奉为国球，承担过小球撬动大球的政治使命。从上世纪90年代，中国乒乓球雄霸天下的时代开启。20年下来，锦标主义下的“必须拿金牌”和市场人性角度的“总赢没意思”争论不止。

这样的争论对于以运动竞技为职业的人来说，意义不大。作为球手，就是要赢。作为这个光荣的集体的一分子，就是不能输——你的教练是奥运冠军、你的队友是世界冠军，一不留神，比你小的师弟也成了世界冠军；而如果输掉一次外战，你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被委以重任，就将从重点培养的名单上划去。

这样的氛围里，张继科冷漠，马龙压抑，连看起来给他们营造这个氛围的首脑之一的刘国梁也一样逃不出。里约奥运会男团结束当晚，刘国梁一个人坐在采访间外，喃喃自语着“得看心理医生了”。

“娱乐圈那套少放到我们运动员身上”

从里约回来，赶场参加活动的张继科两天只睡3个小时。“两天3个小时有点夸张，一天睡2小时是有的。”张继科说有一次，他参加完一个活动回北京，飞机晚点，凌晨才回到队里，睡了一小时，就又出发去机场去上海，隔天凌晨4点回到山东，早上8点起来去表彰会。

满眼的繁荣，反倒让他困惑了。娱乐节目、各式采访、表彰会，张继科的生活中，周旋、应酬、表演式的自我表达成倍地增加，侵占了原属睡眠的时间。有时一天只能睡上两个小时，这跟奥运期间两天睡6个小时的情形“太不一样”。

现在的张继科或许更愿意留在赛场上

在成都，张继科摘掉墨镜，开始训练。他拉着陪练周雨打了场练习赛，俩人还打赌较劲。尽管前一晚凌晨才抵达，但回到训练场，他的脸上看不出疲惫。

第二局，张继科以10：7领先拿到局点，却被周雨连追两分。偷袭得手后，张继科兴奋地举着拳头喊“欧耶”，冲着对手坏笑。汗水冲刷着为头发定型的摩丝，这是张继科熟悉的样子。

“训练不系统，但奥运时的感觉还在啊！”张继科爽了，最终以4：2战胜周雨，还像以前在队里一样，放肆地甩着头上的汗。

他会问自己：“哪种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也会自我安慰：看那些涌动的支持者啊，这项运动比以前好了那么多。

在成都的一个下午，从训练场回到下榻的酒店，张继科还没来的及洗澡就被拉去咖啡厅，拍摄某卫视节目的宣传片。没呆上5分钟，张继科起身便往外走。正跟他说着话的编导赶忙追了出去，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倒是留住了球手的脚步：

“继科，游戏环节把你放在娱乐明星队……”

“把我放娱乐明星队？我就不去了。我是运动员。”张继科只甩下这么一句。场面僵在那。

“娱乐明星队人气高，鹿晗上次坐高铁被粉丝们堵得都出不了站。”等在一边的记者冒出来打圆场。

“我没看过，他们娱乐圈（那套）还是少放到我们运动员身上。”张继科又甩出一句，再次把场面打进冷宫。

这位不留情面的球手平日里最爱说的、简直可以视作他人生信条的句子是：“没必要为了讨别人喜欢而改变自己内心的想法。我觉得那样很假。”

“你享受这种被大家围住、捧着的感觉么？”

“现在我感觉过得没那么真实，包括微博上（700多万）粉丝。我现在就想，这是我想要的生活么？太不真实了，虚伪。”说到现在的爆红和“赶场”生活，张继科又陷入了沉默。

结语：

和娱乐圈五光十色、称兄道弟的人在一起，张继科说自己远没有和队友们一起时来的自在，他承认，和“他们”说话时会考虑很多，没有平时和马龙、许昕他们开玩笑那么痛快。“其实我和马龙、许昕私下里交流也很少，但到了场上，不用说什么，一个眼神就很默契。和他们说的真多，客套居多，真正有用的没多少……”

采访最后，我问张继科何时结束这样“赶场”的生活？他自己也陷入两难的选择，继续当“明星”Or回归赛场，他没给我最终的答案。这是里约奥运会后那些爆红的“张继科们”共同的烦恼，傅园慧曾感慨的说“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宁可没说过‘洪荒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