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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henshe(都市现代长篇言情小说《玉碎香销》第二部)

更新时间:2022-10-23 01:05:39

第 40 章 伊然美轻信碎语闲言 半瓶醋又被无端“修理”

反帝公社农村工作队虚设了一段时间,终于撤销了。除了肖美玉、赵妩瑕被调到县上工作,范廷簇被调整到公社粮管所以外,加上焦吉桦还剩下七个人。虽然胡鸾淦是队长,但他是吃皇粮国税的每月领工资的公社一级(相当于当时县级机关的股所级干部)国家干部,是工作队的兼职。这七个人,无一例外地哪个大队抽来的,就回原来的大队,是哪个生产队的社员,就回哪个生产队去挣工分。焦吉桦虽然名义上是副队长,可惜她不是国家干部,同样被谴回了生产队。包括范廷簇在内(在工作队的时间),每人由公社开具一张介绍信,拿回生产队去记工分。

通知撤销工作队的当天下午,焦吉桦愁眉苦脸地对范廷簇说,“廷簇,你说咋办,工作队撤了。”

“工作队撤了,你所在的生产队没有撤呀,你回生产队就是了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范廷簇事不关己地说,“我在宁远医院干了五年,先说要给我提干,后来又叫我退伍,我不是也就回来啦!”

“不啊,廷簇,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 范廷簇没让焦吉桦把话说完,就接着说道,“你是说工作队撤了,你这个副队长就没得当了,是不是?”

“我是说工作队撤了,我就得回生产队了。”焦吉桦脸上,显出一副特别沮丧的神情。

“这粮管所就在你们生产队的地盘上,你还能回到哪里去?你的家也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愁什么?”范廷簇安慰道。

“不啊,半瓶醋,我是说工作队撤了,我下去采访就没有这么方便了。没有素材,拿什么来写?”在焦吉桦的记忆当中,还没有什么事情象这样难倒过她。

“哦,你说这个,还到是一个问题。没有素材,还能写什么?”范廷簇停顿了一下,思索了片刻,突然开朗道,“没有机会下去采访。不,只要有时间,机会是一样有的,只是没有这么方便罢了。在说,学习写作,也不能老是写新闻。新闻仅仅是写作中的一种形式而已。写新闻的要领,你基本上掌握了,搞点文学创作怎么样?虽然文学创作也离不开素材,但是,有很多生活你是经历过了的。就把你经历过的那些生活,从某一个侧面写出来,并加以典型化,比写新闻、写公文还要有乐趣得多。”

“半瓶醋,文学你也懂啊!”焦吉桦惊奇地问,接着又补充道:“我真是狗眼看人低,以前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把你当成了白痴,所以才看不起你。”

“也说不上全懂,只是略知一点皮毛。”范廷簇劝慰说,“误会是避免不了的,只是说对任何事情,在没有弄清情况之前,都不要轻易下结论。”

“廷簇啊,今天我又对你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焦吉桦发自内心地说,“只要你愿意继续教我,新闻、公文的写作学习也不中断,同时学习文学创作,怎么样?多学一样,总比少学一样要好。”

“假如你愿意学的话,就不是一样的问题了,只是文学创作比之新闻写作难度要大得多,采用文学稿件的概率也低得多,你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哟。”范廷簇鼓励说,“文学创作,是要用形象语言来表达的,新闻写作就不完全是这样。”范廷簇为了把问题说得更清楚一点,他又接着说道,“就文学创作的形式或体裁而言,有小说创作,散文创作,诗歌创作,报告文学创作,戏剧文学创作等等等等。仅小说创作就有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篇小说之分,够你学的。”范廷簇扳起指拇,继续说道,“还有散文,有抒情散文,叙事散文,游记散文等等,诗辞也是同样。”

“这些你都懂啊?”焦吉桦又睁大了眼睛问。

“不敢说都懂,也只是略知一二。”范廷簇谦虚道。

“天呐,我们都是一所中学出来的,我跟你简直没有可比性。”焦吉桦更加佩服地说,“你居然懂那么多东西,我们全然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全是那么回事,许多你懂得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范廷簇客观地说。

“半瓶醋啊,你真是虾子过河——太(谦虚)牵须了。”焦吉桦笑着说,“那你说文学创作我该从何处下手?”

“先学写一点千把字的短篇小说吧,就象学写新闻一样,先从最短小的入手。”范廷簇鼓励说,“搞文学创作比学写新闻、公文复杂得多,难度也大得多。但是,并不意味着不能涉猎。只要你有这方面的信心和毅力,外加勤奋和悟性,还是可以试试的。不过,你也要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文学稿件是很难被采用的,因为文学刊物一般是一两个月才出一期,而且容量也很有限。如果害怕失败,或者坚持不下去的话,最好趁早收手。”

“那我搞还是不搞呢?”焦吉桦听范廷簇这么一说,开始畏缩起来。

“这就要看你喽!”范廷簇启发说,“要想闯出一条路来,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什么尝试你都畏首畏尾,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干成。自己不去创造条件寻找机会,等着靠别人给你恩赐,这样的希望值绝对是不会高的。”

“那我现在就着手写,还是需要在做一些其他的准备?”焦吉桦试探地问。

“这样吧,你先了解一些文学创作方面的基本常识。这方面的文学杂志我家里有,好多很有借鉴性的文章,都是作家们写的创作体会,对于初学者很有帮助。”范廷簇说,“假如你有兴趣,我可以借给你看看。不过,你要等我有空了,才能回家去拿。”

“你们家离这儿有多远?”

“不远。”范廷簇说,“坐车二十来分钟,走路一个多小时就到了。”焦吉桦听了,立等不限地说道,“那就辛苦你走一趟,我也趁便看看你家在什么地方?你在这儿我还不抓紧学点东西,你要走了我找谁去?”

“好吧,趁我现在有空,我们立刻就走,晚饭以前还赶得回来。”两人说完就到公路上来赶车。不一会儿,就到了范廷簇家对面山顶的公路上。下了车,范廷簇指着坡下山弯里面一座四合院说,“吉桦,你看,那儿就是我的老家。”焦吉桦顺着范廷簇指的方向看去,四合院坐落在一条长长的坡度平缓得相当丰满的山脉的山脚下面。院落的左侧是一片茂盛的竹林,右边一条弯弯的小河,从稻田的边上流过,然后顺着大门对面的山脚流出去。

院落的背后,有一条山路,沿着山的脊梁伸向远山的深处。当焦吉桦全神贯注地目视着远方的山峦时,范廷簇无意间说道,“吉桦,你看,就在那座大山的那一边,就是肖美玉家。其实,我们老家这里到肖美玉家更近,从公社那儿上去就远多了。”

焦吉桦听了范廷簇的话,鼻子一酸,眼泪就滚了出来。

“哎,焦吉桦,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淌起眼泪来了呢?我没有说你什么啊!”范廷簇感到奇怪,望着焦吉桦说。

“廷簇,你不知道,虽然我跟肖美玉多少有点儿隔阂,但是,我还是很羡慕她。”焦吉桦一边抽泣,一边说。

“你是羡慕她脱离了农村,有一份比较理想的工作,是吧!”范廷簇安慰道,“我相信你也会有这一天的,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焦吉桦深情地看了范廷簇一眼,然后说道,“这仅仅是一个方面。”

“那另外一方面呢,可否说来听听。”范廷簇追问道。

焦吉桦低下头,擦着眼泪轻声说道,“我羡慕她随时有人把她放在心上,她在不在你身边,你都在想着她。我虽然在场面上风光了好几年,却没有走进任何一个人的心里去,更不用说有人随时都想着我了。这样的感觉,我是从来没有过的。”

“哎呀,焦吉桦,真没想到你这个马大哈(即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意思),感情居然会有这么丰富。”范廷簇笑着说,“我只随便提了一下肖美玉的名子,就触动你那极度敏感的感情神经了。如此看来,你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绝顶聪明又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嘛”!

“廷簇,你不要小看这个随便,她珍贵就珍贵在这个随便上。”焦吉桦真情实意地解释道,“如果你不是随时随地都把肖美玉放在心上,你能随便就想得到她吗?你能随便就提到她的名字吗?我就喜欢这样的随便。因为这样的毫无准备的随意(便)流露,比那种刻意的矫揉造作要自然得多,高尚得多,珍贵得多。”

“吉桦,你不但重情重义,而且感情还特别的丰富细腻,并且富有联想,我很喜欢,也很崇拜。”范廷簇也特别激动。

“既然是这样,在你心目当中,我可不可以代替肖美玉呢?”焦吉桦投石问路地说。

范廷簇对焦吉桦提出的问题笑而不答。故意把话题岔开说道,“我们还是赶快去我家里拿书吧,不然回去就太晚了。”焦吉桦吃了一回闭门羹,心里很是不痛快。尽管心里特别的不乐意,她还是跟着范廷簇下了公路,然后沿着小路绕下坡去,走过一块一米来宽两米多长的石板搭成的小桥,在上几道梯坎,就到了范廷簇的老家。

此刻,范大妈正要准备做晚饭。见儿子又带了一个标标致致的大姑娘回来,心里高兴极了。于是说道,“廷簇,你把那个阉鸡逮来杀了,我这就去煮饭。”

“妈,我们不吃饭了,马上就要走。”范廷簇对母亲说。

“二十老几的人了还不懂事,有这么待客的吗?不吃饭,就要把客人带走!”母亲训斥道,“在忙也不在一顿饭上,好歹也要吃了饭走。”

“妈,我们听你的,吃饭就吃饭吧,我这就去逮鸡来杀。”范廷簇说完,又转向焦吉桦道,“走,吉桦,我带你上楼找书去。你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我们做饭,吃了饭我们就走”。

焦吉桦跟着范廷簇爬上楼,找到了那个从陆军医院带回来的用胶合板钉成的简易木箱。焦吉桦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全是书。除了一部分医学书籍之外,就是文学方面的书籍杂志了。焦吉桦一本一本地拿出来,有上海办的《收获》、《萌芽》;有北京发行的《人民文学》;还有一些省市主办发行的文学刊物。看得出来,这些杂志都是断了期的,是根据自己需要临时购买的。每一本上面,都刊登得有一两篇作家谈创作的体会文章。焦吉桦一口气找了五六本,然后把其余的书籍又放了回去。她抱着书下楼来看时,范廷簇已经把鸡毛全拔光了,正在那里开肠破肚。待吃完饭时,天都黑了。

“廷簇,你去把床铺收拾好,请这位姑娘早点睡。”母亲说,“大老远的走起来,肯定累了。”

“大妈,我们是坐车来的,没有走路。”焦吉桦甜甜的声音说,“不累,真的一点都不累。”

“廷簇,你把姑娘的床铺收拾好了,你也早点睡。”母亲又吩咐道。

“我们要走,今晚就要赶回去,我还有紧急材料要熬夜。”范廷簇说的所谓的紧急材料要熬夜,是怕焦吉桦在这里住着不习惯。

“天都黑了,路上不好走。”母亲仍然想要儿子留下来。

“妈,不怕,我们年轻眼力好。走上公路,就好走了。”母亲犟不过儿子,只好让他们走了。

焦吉桦虽然出生在农村,却很少走夜路。刚走出门,就走一步怕一步。没有办法,范廷簇一手抱着书,一手牵着焦吉桦。幸亏从家门到公路的距离不远,不到一公里,就上公路了。焦吉桦这时的心情好多了。范廷簇一路牵着她,她感到无比的幸福。在她的记忆当中,还没有哪个几乎同龄的男人,牵着她走过这么长的一段路。她把范廷簇的手握的紧紧的,她感到一股股暖流,犹如沸腾的血液一般,从范廷簇这边传到了她的身上。将近一公里的上坡路,爬完了还没有出现累的感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奇迹!

回到粮管所以后,焦吉桦没有回她的住房,而是跟着范廷簇上楼进了他的寝室。范廷簇刚坐下,就听焦吉桦说道,“廷簇,我该如何下手?”

“现在有关文学创作的书也有了,你先看看那些作家的创作体会,在看看别人是怎样写的。然后,在找一些文字短小的作品认认真真的读一读,在结合你自己的生活体验,先写一点最短小的小说或散文,在与你读过的作品比较。”范廷簇耐心地说,“初学者,模仿是少不了的。先炼炼笔,然后在写。写的时候,一定要写你最熟悉的东西。写上十篇八篇以后,我在给你看看。”范廷簇说完了,以为焦吉桦就会离开。然而,焦吉桦没有要走的意思,仍然还在范廷簇的对面坐着不动。

“吉桦,你还有什么事吗?”范廷簇说,“你该回去休息了。”

“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答复我,即便我回去睡了,也睡不着。”焦吉桦坦然地说。

“什么问题,我怎么没有印象呢?”

“在你老家对面的山梁上,我问你,在你心目中,我能不能代替肖美玉?你不但没有正面回答,还故意把话题岔开,扯到别的方面去了。”焦吉桦毫不掩饰地说。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范廷簇说,“肖美玉是肖美玉,你是你,你为啥想起要代替肖美玉呢?”

“你不是说我感情丰富,重情重义,喜欢我,崇拜我吗?”焦吉桦借题发挥地说。

“哦,当时也只是即兴而言罢了,你怎么这么认真呢,居然还听进去了。”范廷簇解释道。

“不,你不是那种轻浮浅薄随意评价一个人的人,从你嘴里吐出来的每一句话,就象蚕子吐出来的丝一样柔韧结实,经得起岁月的磨砺,我觉得都是经过你深思熟虑了的,你不会即兴而言。”焦吉桦坦然地说。

“吉桦,你太过奖了。你刚才说的这一番话,包含了许多的夸张成分,完全属于文学作品的语言。所以,我建议你从文学创作方面发展,是对的,或许将来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极具影响的女作家。”

“看看看,你又在南辕北辙了。你总是在回避我对你提出的问题,总是把话题扯到毫不相干的一边去。”焦吉桦生气了,“算了,你不愿回答我也不难为你。我知道,你心中只有肖美玉,永远不会有我的。我这人希望值不高,只要你乐意教我写作,我已经满足得很了,不敢有更多的奢望。”

“焦吉桦,你太适合搞文学创作了,你绝对是这个方面的佼佼者。”范廷簇认真地说,“我在肖美玉面前提起你的时候,她就不会浮想联翩……”

“哦,你在肖美玉面前也提起过我吗?”焦吉桦还没听完半瓶醋的话,便特别兴奋地说道,“你也有把我放在你心上的时候。”

“不,我是说肖美玉就没有你那么丰富的想象力,她只会就事论事,说一些对你有点反感,但又一点不过头的话。在你面前提到肖美玉了,你就产生了很多很多的联想,所以我说你的感情不但丰富而且富有联想,很适合从事文学创作。”

“半瓶醋,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是,你用不着那么恭维!我自己有好大一点脓血,我是很清楚的。”焦吉桦的气还没有消完,她又接着愤然道,“只是说有了你的热情帮助和悉心指点,我可能会少走一点弯路。其实,你对于我的意义,远不止教我写作。从某种程度上说,你可能改变我的命运,从新给我开辟了一条生活的道路。或者说,给我创造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交际花,看来我建议你从事文学创作是没有错的呀。这么一个很细小、很普通的事情,你都会把它上升到极高的思想境界。老实说,肖美玉就缺少你这方面的天赋。”

“看看看,又是肖美玉。在你心目当中,除了肖美玉就什么也没有了。”焦吉桦抱怨道。

“还有你交际花呀!”

“算了,不跟你说了。守着锅里,还想着碗里(双关语)。”焦吉桦说,“你到是给我说说,稿子写完后,先寄什么地方?”

“这样吧,先从最基础做起。稿子写完后,先寄县级、地区级报纸副刊和文学刊物。”范廷簇指点说,“这些级别的刊物虽然档次不高,但对作品的质量要求也不高,初学者的习作容易与读者见面。当你的稿件数量写的多了,写作的技巧和作品的质量提高了,在去攀登更高的台阶。到了那个时候,你在向省、市级、国家级的报纸副刊和文学杂志乃至于出版社投稿。接着在向中篇小说,长篇小说发展,很多知名作家,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那我先写一个短篇小说,题目就叫《你的心中没有我》。”焦吉桦说完,就站起来走了。

过了几天,焦吉桦果然拿了两篇一两千字的短篇小说来找范廷簇看。

范廷簇看过之后,给她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并建议她在压缩的短小一点。这样,更符合报纸版面的要求。

“我修改之后还拿来你看吗?”焦吉桦问。

“你修改之后,自己在看看是否还能修改。若能修改,就在修改一下。直到你修改的不能再修改了,就可以把稿子寄出去了。”范廷簇满怀信心地看着她说,“寄稿子的时候,把最短小的寄给报社副刊,把稍长一点的寄给文学杂志社,但要记住,切莫一稿两投。”

三个月后,最短小的这一篇被地区报纸文学副刊采用了,小说叫做《糖衣裹着的炮弹》。作品描写的是一个公社干部丧失思想警惕,被一个作风不好的女人给腐蚀了。又过了一个月,稍长一点的这一篇《你的心中没有我》,被地区文学杂志采用了。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写法,读起来给人一种特别亲切、真实可信的感受。这个时候,范廷簇还在粮管所上班。虽然征收公购粮的任务已经完成,武所长又找了一些消磨时间的工作给范廷簇做。

每个月还是二十多块钱,就在粮管所领取。本来武所长想把范廷簇留在粮管所长干,以便给他撰写粮管所的年终工作总结材料。武所长找县粮食局请示以后,说要经过地区粮食局给进人指标,县粮食局没有办法解决。就这样,武所长就想些花花点子,把范廷簇留在粮管所混着,有事就做点事,没事就看他带在身边的书。

焦吉桦的小说登出来了,范廷簇的麻烦也跟着来了。第一个看到焦吉桦小说的读者不是别人,就是同时也在进行文学创作的伊然美。她非常清楚,焦吉桦没有旁人的悉心指点和耐心帮助,是绝对写不出小说来的。最先她在地区报纸上看到肖美玉写的新闻报道时,伊然美就怀疑是范廷簇帮助的结果。在肖美玉之后,她又陆续看到赵妩瑕采写的新闻报道。于是,她心里暗自思忖道,“这肯定又是范廷簇的第二个徒弟了。”

“紧接着,又钻出第三个徒弟来。先是见诸于新闻报道,现在,居然小说也出笼了,并且是报纸文学副刊、文学杂志同时并举,好生了得!心里气不过了,暗自骂道,“你范廷簇真是个混蛋,你有能耐,有学问,当初为什么不辅导我,不帮助我!虽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指出了方向,但是,你让我瞎子摸黑走夜路,摔了很多的筋斗才勉强爬起来。

“现在到好,反倒让她们拣了便宜,轻而易举就出了作品,就成了名人。回想自己在阴沟里摸爬滚打时,费了多少周折,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想找人请教,又不认识周围懂得文学创作的老师,全靠自己瞎折腾,被报纸副刊、文学杂志退了多少回稿子,已经记不清楚了。最后,硬是凭自己的决心和毅力,从退稿纸堆里挣扎着站了起来。”

伊然美想着这些恶龊事,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年在中学时我是怎样对你的,班上大多数同学看不起你的时候,只有我伊然美冒着别人的耻笑,顶着别人指着的脊梁骨,在不顾一切地维护你,照顾你,为你做了那么多的牺牲和奉献,以至后来使我患上了被人唾骂的精神病。在我极端困难的时候,你不但不帮我,反而尽心尽力地去帮那些跟你毫不相干的臭女人!

伊然美虽然在心里极端地痛恨范廷簇,但还不知道肖美玉和赵妩瑕,因为在范廷簇的帮助下,有了令人向往的机关工作。上次她来反帝公社邮电所采访,大家在一起聚餐时,只知道肖美玉、赵妩瑕、交际花、范廷簇等一干同学、校友,被抽到了公社组建的农村工作队。她从家乡武魁县返回宁远专区邮电局以后,肖美玉和赵妩瑕,都先后谋到了满意的工作。假如伊然美知道了这个情况,痛恨范廷簇的程度就远不止是这样了。

她想写信臭骂范廷簇一番,然而,无论怎样臭骂,那怕用汉语里所有词汇,磨秃坚硬的钢笔尖,也难解伊然美的心头之恨!她决心不辞两百多公里山路的长途颠簸之苦,亲自到反帝公社粮管所找到范廷簇,当面锣背面鼓地狠狠干一场!

正是伊然美焦虑没有机会的时候,正值地区报社编辑部组织连续报道工业学大庆的先进典型。经报社与用人单位协商同意,仍然委派伊然美奔赴武魁县反帝公社邮电所,第二次采访他们工业学大庆的先进事迹。

当伊然美来到反帝公社邮电所的时候,在与郝梦多的畅叙中,才知道肖美玉和赵妩瑕,在范廷簇的热情帮助和悉心指导下,通过学习写作,获得了脱离农村参加工作的机会,并且得知肖美玉为了报恩,正在拼命地追求范廷簇。现在,又在一个劲地辅导指点焦吉桦这个风尘女人,学写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伊然美通过深入的调查了解,掌握了充分有力的证据,只待与范廷簇正面交锋了。

反帝公社农村工作队解散以后,能与伊然美相聚的同学只有郝梦多、范廷簇和焦吉桦了。肖美玉和赵妩瑕去了县上,在工作队的已经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生产队。加上伊然美虽然只有四个人,邮电所的小吴还是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一方面招待伊然美,另一方面也让她的同学能聚在一起叙一叙。

饭后,郝梦多有意识地把焦吉桦邀约出去散步去了。

“走吧,廷簇,到我住的客房里坐一坐吧,”伊然美暗藏愤怒地对半瓶醋说,“我们又是很久没有见面了。”

范廷簇以为只是简单平常的坐一坐,头脑里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于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伊然美,走进了邮电所接待上面来的客人的小客房。头脑特别灵光的小吴,跟着泡了两杯上好的花茶端进来,出门时顺手把门带过去虚掩着。伊然美把床面前的一把椅子推到她的对面,然后请范廷簇坐下,又把窗前桌子上的一杯茶,移到范廷簇一端。

伊然美坐在床沿上,翘起二郎腿,两手交叉重叠,放在膝盖上面。两只眼睛隐藏着愤怒的目光平视过去,紧紧地盯着范廷簇:“听说这段时间你很有成就,我是专程特来祝贺你的。”话的语音虽然听起来很平和,但每一个字就象一颗杀伤力很强的穴光子弹,毫不留情地朝着范廷簇射过去。直到这个时候,范廷簇还不知道事端发于何处。于是,还象往常一样平静地客气道,“你也太过奖了,我能有什么成就?回来这么久了,至今还一事无成。”

“怎么没有成就,你都栽培了三个女才人了,还说没有成就!”伊然美掰起指拇数落着,“肖美玉、赵妩瑕在你的栽培之下,都跳出农门蹲县革委的大机关去了,你还说你没有成就。这不,交际花这样的浪荡女人,在你的精心润育之下,都快要成作家了,你的成就够大的了,怎么会说一事无成呢?”到了这个时候,范廷簇才如梦初醒。勉强地回说道,“我也是为了站稳脚跟才不得已而为之。”

“放屁,你都不想在农村待了,你都决定要出去奋斗了,你都要离开农村,为爱你的人去创造幸福了,你还担心在农村站不稳脚跟吗?”伊然美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接着又质问道,“你说你这话,能自圆其说吗?”

范廷簇急不择言,话说出去了,才发现所说的话完全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于是纠正道,“大家处在一起,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喽!”

“那你为啥不帮我。”伊然美气虎虎地低声问道,“为了你,我一个人跑去异地他乡孤身奋斗,你为什么不帮我?”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跟我就在一个城市,我都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你叫我怎么帮你?”范廷簇心虚地狡辩说。

“那你知道我跟你在同一个地方以后,你为什么还不帮我?”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工作之余抓紧时间学习写作吗?”

“我不否认你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你辅导过我吗?指点过我吗?你象帮助肖美玉、赵妩瑕那样手把手地教过我吗?你为我看过一篇稿件吗?你帮我改过一个标点符号吗?你不但教她们写作,还陪她们过夜,你陪过我吗?”伊然美连珠炮似地接连质问了几句,把个范廷簇搞的蒙头转向。

尽管如此,仍然扑灭不了她心头的怒火,于是又把过去不只一次重复过的那些旧事重拾起来,“你在中学读书那个时候,你范廷簇穷得打鬼,除了两块钱的助学金,一个月一块钱的伙食费你都交不起。学校却把你们每月半斤猪肉供应量买回来,加给不欠伙食费的学生,坐在饭堂里面的八仙桌上吃肉,而你们欠着伙食费的,却让你们蹲在露天坝吃没有一颗油星星的水煮牛皮菜。

“我看着心里难受,不顾同学的耻笑,厚起脸皮多捻了一些肥肉在碗里,悄悄端出来分给你吃。在那种度日如年的艰难岁月,有谁关照过你?有谁可怜过你?有谁同情过你;一天只有六两粮食的定量,你的饭不够吃,是谁从自己的饭碗里拨一些饭给你,是我,是我伊然美;

“你的衣服穿脏了,没有多余的衣服换下来洗,是谁十次八次地让你躲进草垛子里,把身上穿脏了的衣服脱下来我拿去河里给你洗了,然后守在那里晒干了收回来,在塞进草垛子里你穿了衣服才出来,是我,还是我伊然美;班上有同学诬陷你偷了别人的东西,在你无法申辩的时候,是谁不顾一切地站出来给你揸起(证明),还了你的清白,是我,是我伊然美;当你脖颈上生疔疮流脓血的时候,是谁三天一次两天一回地送你去医院换药,是我,还是我伊然美;到了最寒冷的冬天,看着你每天清晨赤脚踩在白头霜的地面上,每向前挪动一步,就要咬一回牙巴。是谁掏钱买鞋子给你穿,是我伊然美;

“每年学校放寒暑假回家,是谁拿钱给你买车票,是我,还是我伊然美;那一年你拉痢疾住院一个星期,是谁给你端水送饭,是谁日夜侍侯在你身边,还是我,还是我伊然美……,我伊然美为什么要逃婚,为什么住的精神病医院,还不是为了你范廷簇。为啥转到你们陆军医院来见到你以后,我又好的那么快,还不是为了你范廷簇。

“当我神智清醒以后,知道了是你在精心地照顾我,护理我,喂我吃饭,喂我喝水,帮我刷牙,洗脸,我以平生最大的错误,理解为你是在爱我,我找到了感情的慰藉,找到了精神的支撑,找到了生活的信心,找到了幸福的希望,所以,我好的很快,没有多久,我就出院了,就连医生都感到惊讶。”伊然美说到这里,已经伤心的上气接不上下气,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又接着说道:

“我以为我用这万般的柔情和天下最伟大的关爱,象母鸡用翅膀和肚腹上的绒毛孵小鸡一样来温暖你,感化你,一定会把你那颗冷漠、坚硬、偏执、无情的心召唤回来,可是,我太天真了,简直天真得象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我不该轻信了你,更不该过分的相信你。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百姓,只要你给他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哪怕给他一碗水喝了,他都知道感恩。

“然而,范廷簇,你知道感恩吗?即便是感恩,你也应该给我那么一点点的回报,哪怕是象征性的那么一点点,我也会感到满足。可是,你没有。我荒唐地认为我这样对你,你会把我放在你的心上。这七八年来,我伊然美为了寻找你范廷簇,就象鲁宾逊(英国小说《鲁宾逊漂流记》,是英国著名作家笛福的代表作。鲁宾逊是这部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到处漂流,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到。结果,你早就把我伊然美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伊然美对你的一片痴情,落了一个付之东流!”其实,伊然美说的这些话,在这以前她就不只一次地说过。甚至,在给范廷簇的信里也同样诉说过。只是她现在过于的伤心,过于的悲愤,过于的痛悔,一时找不到与上述内容不同的言辞来痛斥眼前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得不翻这些‘碗底’(即回忆过去所做过的事),不得不算这些旧账。

范廷簇听了伊然美的痛斥,也不感到有多反感,有多憎恨。因为伊然美说的这些,全是事实,没有丝毫的杜撰,更没有任何的虚构。虽然是重复以往的旧事,可是,就是这些一桩桩旧事,才象珍珠玛瑙一样构成了一串串美好的记忆。岁月可以使人变老,可以带走忧伤和痛苦,然而,却带不走这些美好的记忆。所以,不管伊然美怎样重复,怎样数落,怎样痛斥,都点不燃范廷簇一星半点的恼怒的火花。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伊然美在他的面前回忆那些幸福的往事。他不认为伊然美是在痛斥他,贬谪他,臭骂他,而是在给他把散落在海滩上的那些闪亮的贝壳重新拣拾起来,把尘封在沙砾里面的珍珠掏出来,把曾经失去的东西找回来。

伊然美看着对面的范廷簇一声不吭,就象小学生聆听老师的教诲一样,平心静气的听着,甚至连眼珠都不转一下的痴痴地看着她,并且发现他的脸上还透射出几分惭愧的神情。

于是,伊然美此时那金刚石一般坚硬的心又无端地软了下来。接着,伊然美又后悔刚才不该这样愤怒的斥责他,应该多想想范廷簇的难处,应该多分析分析范廷簇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她知道,范廷簇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他之所以要这样做,肯定有他一定的道理。伊然美想到这里,又转换了口气说道,“廷簇,请原谅我的冒昧,刚才我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激愤,不应该用那样的态度对你说这些,更不应该去翻那些陈年旧帐!过去了的事情,就应该让它过去。”

“不,小伊,你说的对,我没有丝毫责怪你的意思。”范廷簇和颜悦色地目视着伊然美,极其平静地说,“很多美好的记忆如果不经常提起,是很容易淡忘的。就象美丽的鲜花,如不经常浇水,势必就会干枯。你刚才提起这些,又使我回到了十余年前的中学生活。你为我做过的那些事情,虽然说不上惊天动地,然而,恰恰就是那些平凡不过的小事,才组成了激越跳动丰富多彩的生命交响曲。而每一件小事,又是点缀在生命交响曲上的不可缺少的奔腾激越的优美符号。”

范廷簇说到这里,更加地动起情来,于是,他就把他为什么要帮助肖美玉、赵妩瑕、焦吉桦的原委,从头至尾地说了出来,使其伊然美彻底消除心中的块垒,他说,“尽管我所做的这些事情有它一定的前因后果,但是,然美,你所提及的那些美好的回忆,与我做的这些事情一点也不矛盾,一点也不冲突。我相信,我一旦把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了,就会得到你的谅解,就会得到你的宽容。如果你也遇到了那样的情况,毫无疑问,你也会那样去做,而且,一定比我做得更好。”

伊然美听他作着这些解释的时候,看着范廷簇还是那样的平静,还是那样的从容,还是那样的处变不惊,看不出有丝毫紧张的神态,似乎一点错事都没有做过,错的到反而是自己,而不是半瓶醋了。不过,伊然美心里虽然充满了矛盾,但她没有先前那么冲动、烦躁和不安了,她尽量保持从未有过的镇定和自如,想要对方看出自己的宽宏和大度,不象先前那么狭隘了。

伊然美继续听范廷簇说道:“一开始刚到工作队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要帮她们,我还故意做出装猫儿吃象(当地民间俗语,意喻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意思。)的样子,使得他们很讨厌我,很看不起我,事实上也是这样,就连我的组长肖美玉都不以为然。当她无意间说起她的母亲患了精神病而感到痛苦的时候,一种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神圣的念头,一下子涌上我的脑际。

“这时,我才对她产生了隐隐的同情心。我想试一试能不能把她母亲的精神病治好,这样,也许会为她和她的母亲减轻几分痛苦。于是我们利用下乡搞调查的机会,顺便去看了她的母亲。去了以后,才知道肖美玉家住在方圆十里之内没有一户人家的深山密林里面,而且单家独户。除了母亲,还有一个很懂事的妹妹。一家三口,都是女人。父亲,几年前就去世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想过要帮她摆脱这样的居住环境,只是想试着把她母亲的精神病治好。后来,工作队规定,每一个组的调查结果由组长承担撰写上报材料的任务。当时,肖美玉对于文字材料的写作还不是那么熟练。我作为她的组员,自然就有责任帮她完成这个任务。队里也要求彼此协商,共同完成。与此同时,她也有权利安排我协助她完成或者单独完成。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开始与她共同协商材料的形成,提出修改意见,帮她具体修改润色。我也没有想到,经她出手的这么几份材料,居然被县革委办公室看中,并且作为文件加《编者按》全县转发。同时,还有几篇新闻报道在地区报上见报。就这样,半年以后,就被县上调走了,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这,也许就是通常说的机会吧!生活当中有许多偶然发生的事情。偶然发生的事情,是很难预料得到的。”

“听说你把她的妹妹也解决了工作是真的吗?”伊然美突然问了一句。

“是的,是真的。”

“这也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吗?”

“可以这么说。”范廷簇说,“其实,这件事情是郝梦多促成的。她告诉公社直属小学的易校长,说我会治疗精神病。于是,易校长就来求我治疗她的宝贝女儿的精神病。只要把他女儿的精神病治好,只要不违反政策规定,什么天大的忙他都乐意帮。于是,我就求他把肖美玉的妹妹肖美蓉,作为小学代课教师给安排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我还听说,肖美玉在紧追不舍地缠住你不放,是真的吗?”伊然美又问。

“是真的。不过,直到目前,我没有接受。”

“肖美玉那么漂亮,又那么温柔,你为啥不接受?”

“除了同一的原因之外,她还有更多的报恩的成分。”范廷簇说,“她以为是我改变了她的命运,把她们一家从深山里解救出来,其实,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这是多方面的因素促成的。”范廷簇象下级工作人员给上级领导汇报工作一样,哪怕是一个微小的细节也不敢忽略,他还想向伊然美汇报怎样帮助、为什么要帮助赵妩瑕和焦吉桦的原委时,突然被伊然美制止了。“廷簇,你不用说了。你要说的事情和经过,我不用思考也揣摩得到。

“赵妩瑕见肖美玉在你的帮助下离开了农村,一改骄横、任性、刁蛮和仗势父亲是大队支部书记公社党委委员的坏脾气,死乞白赖地缠着你,要你帮她,她也要步肖美玉的后尘,是不是?还有那个风尘女子交际花,在官场上浪荡了几年,总以为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会赏给她一顶乌纱帽,结果白白为他们目送秋波,逢迎陪笑,既虚度了年华,又耗费了青春,最后什么也没有捞着。眼看肖美玉、赵妩瑕在你的帮助下走了,不得不脱胎换骨,从头做起,低三下四,厚着脸皮求你帮忙。你被缠的说不过去了,于是就答应了。是不是?”伊然美质问道。

“你说的没有错,完全符合事情发展的经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还用问么?就算没人告诉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伊然美毫不隐瞒地说,“更何况还有人给我说了许多你和她们之间的风流韵事。”

“风流韵事谈不上,不过,也确实有些无赖之举!比如就象你说的陪她们过夜,确有其事。”范廷簇解释说,“这里所说的过夜,就是彼此不睡觉地坐在屋子里熬夜,熬个通宵,并不是某些人理解的男女脱光了衣服搂在一起那种过夜。”

“你一天就醉心于帮这个,帮那个,你为什么就不帮帮你自己。”伊然美稍许有些平静的心情又开始激愤起来,“你身边的女人都在你帮助之后走完了,惟独还有你自己没有走,还在这儿当农民。你就那么喜欢女人,为什么你不喜欢我?难道我不是女人,难道我就不如她们,难道她们比我多长了一只……

本来伊然美想说“多长了一只耳朵”,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忍了回去。接着伊然美又问道:“她们为你做了些什么,我又为你做了些什么,你为啥就对她们如此痴迷?”伊然美越说越是愤怒,“你说啊,你回答我啊,你那么逞能,你为什么不说话啦!”范廷簇本来还想解释点儿什么,可是,复见伊然美这么愤怒,也就什么都不说了,象一只主人家训养的宠物,在那里呆呆地坐着,两眼委屈地看着主人家。

伊然美见他一副很可怜的样子,燃烧的火焰又变成了忽闪忽闪的火苗,紧接着火苗也渐渐地熄灭了。霎时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同情和怜悯,从伊然美的内心深处油然升了起来。她控制不住一股强烈的涌上心头的酸楚,眼眶一下子湿润起来。她“呼”的一声站起来,两步蹿到范廷簇的面前,将范廷簇紧紧地搂住。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胸膛在剧烈地跳动,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脸上和脖颈一阵阵地发烧。

范廷簇听了刚才伊然美对他的训斥,也不感到有什么委屈和冤枉。伊然美说得对,比起他曾经帮助过的这三个女人,他太对不起伊然美了。什么时候他象帮助三个女人中的任何一个帮助过伊然美?他没有给她看过一篇稿子,没有给她修改过一个字,没有给她提示过一句有指导性的话,更不用说象帮助肖美玉那样帮助伊然美了。

伊然美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却一样也没有为她回报过。虽然在陆军医院里精心地护理过她,照顾过她,那是一个部队医院护理人员应尽的职责,即便不是伊然美,换了别的病人,也是照例要这样做的,因此,不能混为一谈。除此以外,确实没有为伊然美做过什么了。范廷簇想到这些,他越想越惭愧,越想越觉得非常对不起伊然美。所以,无论伊然美怎样质问,怎样训斥,他都觉得伊然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不管伊然美怎样指责,怎样嗔怒,他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听着。

伊然美搂了一阵范廷簇,她又轻轻地把他的头从自己的肩上推开,然后,两只眼睛深情地看着范廷簇。看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廷簇,真对不起,由于我的嫉妒和激愤,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当时,一心只想到要出这口恶气,很少考虑你的处境和艰难。也许你的做法是对的,我不该那样责怪你,希望得到你的宽容和谅解。”伊然美说完,又坐回到她的原处。

半瓶醋听了伊然美发自内心的话,才把为什么要帮助赵妩瑕和交际花的实情说了出来。“你知道,赵妩瑕是一个骄横、任性、叼蛮的女人,虽然他父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无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大队党支部书记、公社党委委员而已,她就以为自己就是了不起的干部子女,经常仗势欺人,稍不遂意,就指桑骂槐。

“这样的人,她能够从我帮助肖美玉那里得到启示,愿意学一点有用的东西,不在依仗父亲这座靠山,我为什么不帮她呢?在说他在求我的时候,你没有看到她那种可怜相。就是你,无论怎样也做不出来。她能够这样,说明她决心要走自己的路了。所以,我才答应教她写作。在她全身心地投入学习写作以后,确实改了许多以往的坏毛病。后来,县上要办一张报纸,临时缺人,她的机会就来了。”

范廷簇本来还要说交际花的,突然被伊然美制止道,“廷簇,你不用说了。你要说的,我已经知道了。”

“不,我要说,交际花跟赵妩瑕不一样。”范廷簇继续说,“她的转变还有更深的一层内涵。她从公社党委书记熊德启整我的过程和手段上,看到了少数基层官员的无赖和邪恶,看清了他们腐朽的灵魂和丑恶的嘴脸,她决定要彻底与他们决裂。同时,她还给我通报了一些对我十分有益的消息。在她这种诚意的感动下,我没有理由不帮助她。在说通过对她们的帮助,对我自己所掌握的东西,也是一次进一步巩固和提高的过程。我曾经听一些年长的老人说过,帮助别人的同时也在帮助自己。一般情况下,当自己付出艰辛的劳动之后,也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是啊,一个人能够用自己丰富的知识、健康向上的情趣和加强修养的方法,去影响另一个人的生活,通过引导和帮助,使其脱离低级庸俗的生活趣味,走上积极健康向上的生活道路,的确是一件非常阳光而又很有意义的事情。廷簇,真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没有什么,只要你不在痛恨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同学或朋友之间,产生一点误会也是难免的。只要解释清楚,也就烟消云散了。”范廷簇心气平静地说。

“唉,廷簇,刚才你说交际花给你提供一些重要消息,是什么内容,能告诉我吗?”伊然美惊奇地问。

“是这样。”范廷簇说,“县外的一些厂矿公司来我们县上招工,指定要招复员退伍军人。县民政科先后三次通知了我,都被熊德启这个混蛋给我卡了,还美其名曰说贫下中农离不开我,要把我留下来为广大的贫下中农治病。这就是熊德启这个混蛋通报给交际花以后,交际花背着熊德启私下告诉我的。肖美玉到民政科了解核实的结果,跟交际花说的情况是完全一致的。”

“听你这么一说,你是完全没有离开这个地方的机会喽!”伊然美关切地问。

“这个到也未必。”范廷簇十分坦然地说,“他熊德启龟儿子总有离开反帝公社的时候,我不相信他三万六千五百天都守在这里。”

“万一他离开的时候你又没有机会,你有机会的时候他又没有离开呢?”伊然美还是很担心地说。“你说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范廷簇说,“他离开的时候恰恰就有机会也很难说。这就要看我的运气了。”范廷簇一边说,一边仔细地看着伊然美,这时他才发现伊然美特别的漂亮:

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显得特别的睿智而又极富洞察力;西腊女神维纳斯式的鼻子,一眼就看得出来嗅觉特别的灵敏;一张最适合与男人接吻的嘴唇,百味杂陈都骗不过她。仿佛世间什么滋味她都尝过,惟独只有爱情的滋味,似乎她还没有尝到;一张丰满而不臃肿,微笑而不轻浮的面庞,总给人一种亲切而又甜美的印象;从脖颈到额头,肤色白里透红,宛若二月盛开的水蜜桃花。范廷簇看的不好意思了,才把视线从伊然美身上难分难舍地移至窗前。

这时,疲倦的夕阳从山的这一边落到了山的那一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轻柔的晚风,展开蝉翼般的翅膀,从半掩半开的窗户钻了进来,静静地偷听着他(她)俩说些什么?

“廷簇,我们出去走走吧,外面的空气比屋里好。”多情的晚风听到了,这是伊然美的声音。

“好吧。”晚风听了范廷簇的回答,又看着他站起来,走在伊然美的后面,顺手把门带过去关了。

两人来到公路边的桉树下面并排走着,速度很慢。除了晚风把树叶摇的唦唦作响以外,就是范廷簇和伊然美的对话了。

“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这是半瓶醋在问伊然美。

伊然美回答说,“‘玉在匣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喽!处于眼下这种复杂多变的情况,你还能怎样?只有一边做着挣伙食钱的活路,一边操着自己感兴趣的业余爱好,慢慢等待机会。”

“你的业余文学创作进展怎么样?”范廷簇表现的特别关心地说道,“从报道的文章来看,你的新闻写作是大有长进了。不仅新闻消息写的好,工作通讯、人物通讯也很有特色。从新闻写作方面看,我只能自愧不如,望其项背了。文学创作,也肯定羽翼丰满了吧。”

“你是在恭维我,还是在挖苦我?”伊然美转过头来,把脸朝向范廷簇,笑着说道,“我在怎么努力,也超不过你呀!你不要忘了,我是在你的好心提示之后,才开始走这一步的。”

“肯定发表不少作品了吧,遗憾的是我没有读到。”范廷簇表示出特别惋惜的声调,“你知道,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是很难看到报刊杂志的。即便你的作品发表了,我也不容易读到。”

“没有做详细的统计,散文、小说,主要是短篇小说,总共发表的,加起来可能有十多二十篇了吧。只是发表作品的报纸刊物,档次比较低,大部分是在地区级报纸刊物上发表的,省市级报纸刊物上刊登的很少。”

“已经很了不起了。”范廷簇夸奖说,“一个初学文学创作的,能在短期内发表这么多作品,的确是一个奇迹。千万不要松懈,继续往下写。接着写中篇,写长篇,象巴尔扎克一样坚持写,写他几十上百部中长篇小说。”

“我是有这样的想法,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有这样的想法就好。我相信一定会实现的。”范廷簇说,“你这一次来,除了肩负采访任务之外,还带着兴师问罪的任务。尽管如此,你的精神面貌比上次来时好得多了。”

“我不准你这样说了,那完全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伊然美做了一下鬼脸,继续说道,“其实,生活中发生的很多事情,只要为对方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如果一味的钻牛角尖,只会把问题搞僵化了。”伊然美停了片刻,接着又问道,“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还没等范廷簇回答,伊然美又说道,“依我看,既然公社领导不让你离开这个地方,你还是在当地谋求一条新的出路吧!”

“我不想在当地长期生活。这个地方虽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但是,这个地方不适合我。”范廷簇进一步说,“这个地方太边远,太偏僻,太闭塞,太落后,人们的观念太陈旧,太保守。象熊德启之流的败类,要在他的统治下长期生活,不仅你的才能得不到发挥,反而会把你窒息而死。当然,如果只有一个熊德启,也无关大局。因为一只臭虫,是顶不起一床铺盖的。问题在于,象熊德启之流的家伙,实在太多。就算你惹不起,躲得起,你又能躲到哪里去?所以,我还是立足于往外走。”

“万一实在走不了,怎么办?”伊然美表现出一脸的愁容,非常担心地说。

“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范廷簇无可奈何地说,“万一实在走不了,就回家当农民喽!你要是出不来,不也在家当农民吗?”

“你说的也是。当农民无非是苦一点,日子过的艰难一些。全国十亿农民,不也是过来了吗?”伊然美勉强地说。

“你的爱情交响曲演奏到第几乐章啦?”范廷簇明知故问。

伊然美也明白无误地奚落道:“我不是在等你吗?”

“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都不要等我了。”范廷簇解释说,“我现在处于这样的情况,你还等我干什么?无论你现在的工作是否是正式的,也总算有一份工作。我不相信有工作的同志,会去找一个农民作自己的终身伴侣,除非她喝了迷魂汤!你为我做的那些无私奉献,我是没有办法回报你了,就算我有负于你吧!”范廷簇说着,声音有些呜咽起来。

“半瓶醋,你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郁金香,现在又钻出一个窈窕淑女肖美玉来,我看你如何应付?”伊然美不以为然地说,“就算我为你做得在多,也是痴心女子碰上负心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以为我真的是在等你么?我不是在等你。明知不可能的事情,我为啥要等你?”

“郁金香已经跟我分手了。”

“咹,有这样的事情,我不信?”伊然美感到特别惊奇。

“是真的,是她父亲要她这样做的,她已经结婚了。遗憾的是,婚后的生活很不尽如人意。”范廷簇悲悯地说,“她父亲嫌我是个农民。更重要的是他父亲要她拿爱情去还人情。因为郁金香进陆军医院,是托她父亲的战友通过关系安排进去的。现在,她父亲的战友要他把女儿嫁给他战友的儿子做老婆。加之她父亲的战友家庭经济条件比较好,儿子又在地区机关工作,还当了一个地委机关的副科长。于是,郁金香的父亲不顾女儿的坚决反对,毫不犹豫地强行把女儿嫁给他战友的儿子。”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伊然美惊讶地说,“发生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是啊,郁金香的丈夫已经开始虐待她一段时间了。动辄破口谩骂,拳打脚踢,你说郁金香跟这样的人生活,还会幸福吗?”范廷簇一边说一边叹气,“哎,是她父亲把她坑害了。”

“实在合不拢,就离婚啊,何必这么硬撑着。”伊然美说。

“你是坐着说话不腰疼。”范廷簇为郁金香辩解道,“小女儿咋办?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小女儿。离婚以后,要么郁金香不在嫁人,那么年轻就守寡,哪个女人熬得住?如果在婚,她又怕继婚丈夫虐待她的宝贝女儿,所以,无论丈夫怎样虐待她,她都咬着牙巴忍受着。”范廷簇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伊然美曾经告诉过他的地区邮电局那个副局长的智障儿子向伊然美求婚的事情,于是问道,“唉,小伊,你告诉过我的地区邮电局那个副局长的儿子,没有在缠你了吧!”

“他呀,酒醉以后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呜呼了。”伊然美说,“即便他不呜呼,只要我坚持不肯答应,他父亲也奈何不了我。因为我在社会上的小小的影响,和我在他们邮电局的地位不断攀升,他们也不会轻慢我了。至于转正不转正,我看也无关紧要。只要每个月把伙食钱按时发给我就行了。只要我把应该做的工作干好,他们也就挑不出什么刺来。剩余的时间,我就一门心思搞创作。”

“那你的个人问题就不考虑啦?”范廷簇试探着问。

“个人问题,什么个人问题?哪个人在工作上、生活上没有一点问题。钱不够用就是问题。”伊然美装做不耐烦的样子,“你也问的太含糊了嘛!”

“哦,我是问你的恋爱问题。”

“你问的是这个。我就明确地告诉你,眼下只保我自己。什么时候合适,什么时候在说。”伊然美说完了,又揶揄地说道,“我不象你,有了一个正式的,还有一个预备的。正式的一旦出了问题,预备的就来顶替。”

“你在说些啥呀,什么正式的,预备的,弄得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范廷簇抱怨地说。

“难道不是吗?郁金香就是正式的,肖美玉就是预备的。郁金香跟你拜拜了,还有一个肖美玉来顶替,难道我说错了吗?”伊然美反问道。

山区的秋冬交替时节,渐渐有了几分凉意。两人走着走着,不觉来到小河上面的公路桥上。桥下的潺潺流水声,划破了夜晚的寂静。伊然美衣服穿的不多,阵阵凉风使她打了两个寒噤。范廷簇怕她感冒,把身上穿着的一件羊毛织成的开领外套脱了下来,轻轻地披在伊然美的身上。伊然美也不拒绝,伸手将毛衣牵了一下,发现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说道,“这件毛衣好象是我织的呀!”

“是啊,没有错,是你织的,是你出院以后,医院通知我退伍之前你织了送给我的,难道你忘啦?”半瓶醋十分感激地说。

“当初我要知道你会这样对我,我根本不会给你织。”伊然美说着,故意用肩膀撞了半瓶醋一下。

“假如生活中发生的事情都能预料得到,那就不会留下许多无法弥补的遗憾!”范廷簇带着几分悲哀地说,“比如我们今天在这儿非常亲热地见了面,将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都很难说。即便是有了见面的机会,到了那个时候,不知你是谁的阔太太了。纵然见了面,说话还有这么随便么?纵然见了面,还会这么无拘无束么!”

伊然美是个感情比较脆弱的女人。半瓶醋几句发自内心的伤情的话,又把她的眼泪引了出来。“廷簇,我求你不要说了。要怪,只怪我们没有缘分,我不会怪你什么的。无论到什么时候,即便是天荒地老,我的心里都会有你的。不管我嫁给谁,我也不会忘记你。”

“你若真是这样,那我这一辈子就算没有白活了。”范廷簇也十分伤感地说,“即便到了终老都还没有女人爱我,我也不会感到遗憾!因为我曾经有过心爱的女人爱过。”范廷簇说完,伊然美把她的身体与范廷簇贴的更紧了。

“廷簇,你有机会的时候,你会来看我吗?”伊然美期待地说。

“会的。我一定会来。”范廷簇坚定地说,“等我混出个人模狗样的时候,纵使没有机会,我也会专程来看你的。”

“那我就在此谢过了。”伊然美说,“我们还是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好吧。”范廷簇说完,握住伊然美的手,沿着公路朝邮电所的小客房走去。

伊然美摸出钥匙开了门,点燃灯,深情地看了看范廷簇,然后说道,“廷簇,你在陪我一会儿吧,你走了,我会寂寞的。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好吧,反正粮管所没有大门,晚点回去也没有什么关系。”范廷簇自我安慰说。

“这间客房里不是有两张床吗?今晚你就在这儿陪我吧。”伊然美哀求道,“你把长篇小说的创作要领给我辅导一下,我想尝试一回长篇小说的创作。瞌睡来了实在撑不住,我们各睡一张床。这一夜,很快就会过去的。明天早晨,我就要离开你了。”伊然美坐在范廷簇对面的床边上说。

“创作要领不敢说,因为我没有写过长篇小说,何来要领?”范廷簇说,“我到是看过一些作家关于长篇小说创作的体会和经验的资料,比如写《青春之歌》的作家杨沫,写《暴风骤雨》的作家周立波,写《上海的早晨》的周而复,还有大名鼎鼎的矛盾、巴金等知名作家,他们都写过不少关于文学创作和长篇小说创作的经验和体会。这对于我们这些初学文学创作的年轻人而言,都是很有帮助的。”

“这些资料你手边还有吗?”伊然美期盼地问。

“没有。我是在图书馆的文学期刊上看到的。看完了,也就还了。”范廷簇说,“你只有回去以后到图书馆借来看看,真的,很有指导意义。比如说,矛盾讲的作品当中的景物描写,要从作品中人物的眼睛里看出来,而不是由作者直接写出来;又说作品环境气氛的烘托,要根据作品中人物感情和内心变化的发展来描述;还说人物性格的刻画,除了大量的符合人物性格的语言来表示之外,还有很多的细节描写,哪怕是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要符合人物的性格特征。总之,长篇小说创作中的很多基本常识都应该掌握。

“当然,还有长篇小说的结构以及谋篇布局等等。在创作要求上,就是要写你最熟悉、最能表现社会生活的东西。中短篇小说的创作,你已经有了一些基础,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尝试一下长篇小说的创作也是时候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伊然美和范廷簇探讨起文学创作来,就象滑水运动员在水上训练一般,在舢板急速滑翔的运动中,激起了长长的连绵不断的浪花。这一夜,他们没有合眼,越谈兴趣越浓,越谈兴致越高,最后一直谈到天亮。对于伊然美来说,这一夜是她离家漂流以来最振奋,最愉快,最幸福,也是她收获最大的一个夜晚。

次日早晨,太阳依然从东边的山头爬上来。橘黄色的阳光,不声不响地来到伊然美的面前,仔细打量了一回这位远道而来的年轻漂亮的女客人。看过之后,留在房间里不走了。

“你是直接回宁远,还是要顺便回家去看看。”范廷簇陪伊然美吃过早饭关切地问。

“我还是得回去看看老父老母,他们把我盘大不容易!”伊然美看了一眼半瓶醋,然后欠然地说,“不能在老人身边敬孝道,这已经是做儿女的罪过了。回到家门口还不回去看看,那真该天打五雷轰了。”

“是啊,我们这一代跟父辈们相比,孝敬老人的观念淡薄多了。孔子有云:‘父母在,不远游’,而我们恰恰反其道而行之。”

“这样吧,你回家看父母,我就不送你了。”半瓶醋慨然地说,“假如你回来时有空,就在来粮管所坐坐。临走时,我送你上车。”

“你就不必那么客气了。我返程的时候,就到离我们家不远的公路边上车。”伊然美眷恋地说,“我回去以后,会给你来信的。爱情不在友情在,朋友间的联络还是不能少的,更何况我们还是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同一张桌子,坐同一条板凳的同学。”

“好吧,那我们就再见了,祝你一路顺风!”范廷簇说着,伸出右手与伊然美紧紧地握在一起。伊然美看着范廷簇失魂落魄的样子,亮晶晶的泪珠又滚了下来,带着几分热气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滴在范廷簇的手臂上面。范廷簇怕她更加伤心,轻轻拨开伊然美紧握着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邮电所客房。

范廷簇刚好走到公社机关大院门口,恰好遇到从公社院内出来的郝梦多:“怎么,又拿给伊然美修理了一回,看你焉头焉脑的这副模样。”郝梦多见范廷簇不吭声,又重重地补了一句,“活该。”

“都是你。你要不添油加醋的给她乱说一通,她也不会闹这么大的误会。”范廷簇忿忿不平地说。

“我就是要让你尝尝我郝梦多的滋味。不然你不打你郝大姐的钱。你自己说,你有好久没有来看我了。”郝梦多正说到这里,就被半瓶醋插了一杠,“你是名花有主的人了,我经常到你那儿来也不好啊!”范廷簇借口说。

“屁话,身正不怕影子歪。”郝梦多反驳道,“我说你是鸡脚蛇戴眼镜——假充正神。一个交际花,就把你弄得晕头转向,她就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吗?在她没有给你灌迷魂汤之前,你还时不时地来看我一眼。自从你被她迷住以后,你就没有来过了。”郝梦多似乎是有点生气了,接着吓唬道,“老实给你说,我还没有告诉肖美玉。要是肖美玉知道了,她不把你撕成八大块才怪!”

“我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怕谁呀!”范廷簇一边说,一边朝粮管所走去。

郝梦多目送着半瓶醋的背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