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珺冉

编辑｜漆菲

当地时间7月23日晚6点，距离东京奥运会开幕还有两小时，主场地国立竞技场外已是人山人海。人们争相与开幕式举办地合影，感受迟来的奥运气息。

占据场外最佳打卡点的，是反对奥运会的抗议群体

这其中，占据场外最佳打卡点的，是反对奥运会的抗议群体。他们举着英日双语标牌，一边敲着锣鼓，一边拿着扩音喇叭高喊“中止奥运”。即便场内早已放起烟花，这些人仍未停止呐喊。日本警方不得不排成人墙，将他们拦在一边。当天，警方以涉嫌妨碍执行公务逮捕了1名男子。

开幕式烟花

会场附近的居酒屋，当天早早结束了营业。48岁的居酒屋老板有些落寞地说：“今天只来了约20桌客人。如果奥运会有观众的话，我的店里肯定是另一番景象。”

开幕式当天，东京达到35摄氏度的高温，街头的倒计时牌变成了“0”天。虽然没有57年前日本举办上一次奥运会那样秋高气爽的天气，也缺少了浓郁的大赛氛围，但史上头一次遭遇延期、波折不断的东京奥运会总归是开幕了。

被吐槽的“阴森表演”究竟想表达什么？

当晚8点整，694发烟花在国立竞技场上空腾空而起。在运动员训练轨迹的倒计时影像中，开幕式拉开序幕。

国立竞技场的烟花

致敬医务工作者是开幕式着重表现的笔墨。开场表演者是28岁的护士兼女拳击手津端亚里莎。她因疫情未能参加拳击项目的预赛，最终与奥运会失之交臂。通过她的表演，想要表达疫情之下孤独训练的运动员们通过互联网进行交流的新方式。

日本国旗入场时，护旗手是1964年东京奥运会举重金牌得主三宅义信、2000年悉尼奥运会马拉松金牌得主高桥尚子等人。此外，也加入了一名医务工作者。

开幕式还努力展现了传统与现代文化的融合。

装扮成木匠的舞者们在领班的号令下开始表演“木工作业”

开场20分钟后，伴随着歌声，木匠模样的舞者们登场。装扮成木匠的舞者们在领班的号令下开始了木工作业。在江户时代流传下来的劳动歌《木遣歌》的歌声中，穿着踢踏鞋，众多表演者跳起舞来。木遣歌是日本的民谣之一，是当时劳动者在搬运巨大木材或岩石时唱的歌。

随后，被灯笼带动的巨大木质圆环在绳子的牵引下变化形态，最终呈现出奥运五环的标志。这些木材由1964年各个国家和地区代表团带来的种子培育而成，可谓与日本上一次举办奥运会做了巧妙联结。

被灯笼带动的巨大木制圆环在绳子的牵引下变化形态，最终呈现出奥运五环的标志

日本横滨国立大学特任教授刘庆彬向《凤凰周刊》解读道：“这一部分致敬了电影《座头市》，带有民间必胜的寓意；同时将江户舞蹈融入踢踏舞中，是传统与现代的完美融合。木质五环则展现了匠人精神以及奥林匹克精神的融合。”

然而，日本舞蹈演员森山未来带来的一段舞蹈承包了上半场的槽点。中国网友纷纷吐槽称：“好阴森，不懂这艺术”“妈呀，真被吓哭了”“我以为与贵国的距离是一道海关，没想到是一道鬼门关”。日本导演北野武在24日晚的节目上痛批开幕式：“我睡得可香了”“把税钱还给我！”“以后都没脸出国啦！”

36岁的森山演绎的这段舞蹈是为了哀悼新冠疫情期间全世界去世的人们。当时全场静谧，森山白衣裹身舞动起来。旅日学者姜建强解读说：“森山被粉饰过的阴森面容，如神如佛如鬼……其舞蹈动作到位，表现力强，诠释了日本文化中异怪与物哀（日本美学文化之一）的一面。白色是日本古代最初的四种颜色之一，拥有与其他色彩所不同的神秘与圣洁。”

“黑色带来的视觉冲击比《哈利·波特》的‘摄魂怪’要弱，但的确是日本动漫文化的底色，让人想起宫崎骏动画《千与千寻》里的精灵。”刘庆彬进一步解释说，森山的舞姿是包含了舞踏（注：二战后开创的一种实验性舞蹈）在内的现代舞，通过由黑到白的独舞，既表示了对疫情下逝者的哀悼，也表现出克服疫情的决心。“此外，日本从江户时代就有用‘夏日怪谈（鬼怪）剧场’消暑的传统，舞蹈中使用男舞者而非女舞者，则是歌舞伎的传统。”

日本舞蹈演员森山未来演绎舞蹈

此外，中文网络上流传的大量舞蹈图片也并非此次开幕式的画面，而是今年7月18日东京奥组委举办的文化节目“Wassai”中的相关片段；亦有部分照片来自2018年山海塾舞蹈剧团在上海演出《缓缓飘落之中――帷幕》时的剧照。

奥组委举办的文化节目“wassai”的视频

可以说，面对延期一年以来的种种波折和困难，日本已经努力做到符合其审美极致的展现。世界奥林匹克的忠实观众所期待的是一场喜庆的盛宴，但日本文化传递的感动并不是大悲大喜的，很多画面只是点到为止。

山海塾舞蹈剧团

在刘庆彬看来，此次开幕式从日本文化尺度上看是足够深的，但由于本届奥运会本身没能发挥出传播力，最终未能显现出很好的传播效果。此外，日本建筑大师隈研吾在设计国立竞技场时，担心没观众的赛场看起来略显寂寞，特意给座位涂上了颜色。“结果，隈研吾为了克服侘寂（日本美学概念之一）之感展现出来的艺术，却成了本届无观众奥运会中最具侘寂之意的一笔。”

《超级变变变》成为最大亮点，主火炬手人选受质疑

直到运动员代表团入场式开始，社交媒体才掀起一波好评。

各国代表团的标志牌以漫画对话框的形式出现。入场进行曲是多款日本游戏音乐——包括《勇者斗恶龙》《最终幻想》《怪物猎人》等。

耳熟能详的音乐立刻在日本社交媒体上掀起讨论热潮。日本网友纷纷留言：“标语牌好可爱”“动漫宅会喜欢它”“奥运会开幕式播放了哆啦A梦的歌曲！鸡皮疙瘩！”

《任天堂明星大乱斗》制作人樱井政博发推称：“奥运会开幕式居然可以用这么多游戏音乐，真是意外”。另外，社交媒体也出现“怎么没有马里奥系列的任天堂游戏音乐”和“请在闭幕式上使用吧”等呼声。

此次奥运会，希腊代表团第一个出场，难民代表团第二个出场，法国作为下届奥运会主办国倒数第二个出场，东道主日本最后出场。其余代表团出场顺序按照日语“五十音”顺序排定，中国代表团位列第108位。

这其中，因违反反兴奋剂条例，俄罗斯代表团不能以国家名义参加世界赛事，最终以“俄罗斯奥委会”的名义出现在入场式中。

有细心网友发现，按照五十音图，中国台北队的出场顺序不应在韩国和塔吉克斯坦之间，这说明日方是按照“台湾”而非“中国台北”安排的出场顺序。日本放送协会（NHK）的解说也将“中国台北队”称作“台湾”。这让中国网友表示强烈不满道：“搞这种小动作，在全世界丢脸了！”

另外，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奥运频道在转播中国代表团入场画面时，使用了一张不完整的中国地图。中国驻纽约总领馆第一时间对此表示抗议称：“NBC奥运频道的行为影响十分恶劣，伤害了中国人民的尊严和情感。我们敦促NBC方面认识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质，并采取措施纠正错误。”

全场最佳表演出现在真人演示运动图标环节。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体育项目图标共有50个，表演者通过相互配合，用道具搭配肢体动作，展现了这些图标。对于一些复杂的图标，表演者们还运用了道具、手部动作和预先拍摄等方式再现了其中的精髓。虽然其中有些表演者略有一些慌乱，但画风如此“中二”的表现还是让观众一片叫好。

1964年的东京奥运会上，日本人首次发明了体育项目图标。从那之后，体育项目图标成了奥运会的一个传统，沿用至今。网友看到这一幕纷纷表示,“这就是超级变变变啊！”“超级变变变才是日本文化”。

《超级变变变》是日本电视台（NTV）打造的一档综艺真人秀节目，为变装创意作品的现场竞赛节目。该节目于1979年12月31日开播，每年举办一至三届。截至2020年2月，该节目共播出了97集。

全场最佳表演出现在真人演示运动图标环节

东京奥运会的高光时刻给了23岁的日美混血网球选手大坂直美。在波莱罗舞曲的伴奏下，绑着粉色脏辫的大坂直美接过最后一棒火炬。她走上台阶，腼腆地向全场观众展示火炬，转身点燃了以富士山为设计灵感的主火炬台。

事后她在社交媒体写道：“毫无疑问，这将是我整个生命中最高的运动成就和荣誉。无法用语言来描绘我此时的感受。但我知道此时我的内心充满了感激和感恩，谢谢大家，我爱你们。”

从2018年在美网亮相至今，大坂直美可谓日本乃至全球家喻户晓的运动员，她保持了每年夺得一个大满贯的纪录。然而由于她并没有参加过奥运会，也不是传统日本选手，引发舆论强烈质疑：“为什么是大坂直美，她连日语都不会吧？”“日本奥运历史上有那么多优秀金牌选手，为什么选她？难道就因为肤色么?”

大坂直美的父亲是海地人，母亲是日本人，她出生在日本，三岁时移居美国。正因如此，日本媒体认为，本届奥运会以“性别平等”和“多样性与和谐”为理念。她代表了一个更现代化、更多元化的日本。

2020年5月弗洛伊德事件发生后，她在夏季的美国网球公开赛上戴上黑色口罩，支援“黑人的命也是命”(BLM)运动。她还在社交媒体积极发言道：“我在成为运动员之前，是一个黑人女性”。从这个意义来说，她呼吁消除种族歧视的姿态与重视“多样性及和谐”价值观的东京奥运会相吻合。

网球选手大阪直美点燃火炬台

大坂直美收获的荣耀不止于点燃圣火，她还登上了最近一期的美国《时代》封面。接受该杂志采访时，她大胆敞开心扉，向世界表达了自己饱受抑郁症的困扰——这在很多人看来是“羞于出口”的。

另外，美国代表团旗手之一、女篮五届元老苏·伯德同样被媒体视为最能象征“多样性与和谐”理念的运动员。伯德于2017年公开宣布自己是同性恋，未婚妻是美国女足国家队球星拉皮诺。日媒评论说，此次她在东京奥运会担任旗手，极具象征意义。

开幕式防疫遭中国记者吐槽，原始导演团队全部出局

开幕式开始前，日本德仁天皇和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最先出现在贵宾席。随后，日本首相菅义伟、东京奥组委主席桥本圣子、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等官员一同列席入座。

看台上的美国第一夫人

作为日本象征性国家元首的德仁天皇正式宣布：“我谨纪念第32届奥林匹克运动会举办，请允许我宣布奥林匹克东京运动会开幕。”他在致辞中未使用惯用的“祝贺”这一固定措辞，而将其改为“纪念”这一表述。这是由于奥运会在新冠疫情之下召开，出于对逝者的体恤，他才规避使用“祝贺”一词。

日本德仁天皇和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最先出现在贵宾席。

天皇宣布开幕时，菅义伟与小池百合子忘记起立，被网友批评“双双失态”“极为无礼”。开幕式当中，菅义伟的身影几次出现在电视画面上。或许因为白天接见外宾太过频繁，他显得疲惫不堪、缺少精气神。日本网友纷纷吐槽道：“首相看起来很困”“他没睡着吧？”

开幕式原计划于当晚11点半结束，但由于巴赫的致辞时间从预定的4分半延长到13分钟，加上其他各种因素，导致到了11点51分才结束。日媒对此批评道，“在紧急事态下，东京很多饮食店和活动都被迫缩短时间甚至取消，奥运会的开幕式却延时了21分钟，这是一场缺乏关怀的开幕式。”

巴赫的致辞时间从预定的4分半延长到13分钟

根据东京奥组委发布的数据，本场开幕式的观众席有900名贵宾、6000名代表团成员和3500名媒体人员。对于可容纳6.8万人的国立竞技场来说，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为了应对疫情，入场人员必须一直佩戴口罩。

然而当媒体镜头扫过观众席时，可以看到不少未戴好口罩的人。运动员同样被要求入场时需保持2米的社交距离。但许多国家的选手肩并肩、蹦蹦跳跳进场。当所有选手入场后，会场显得拥挤起来。

中国记者何欢（化名）从当天下午3点就进入开幕式现场做准备了。令他惊讶的是，整个会场的防疫措施如同儿戏。

“班车下车的地点停在国立竞技场外，周围全是前来打卡的日本民众。说好的奥运相关人员与日本社会的阻断完全失效了。”他向《凤凰周刊》回忆说，“我们之间只拉了一根绳子，还有民众过来与我们打招呼。进入会场后，我没有被要求测量体温，只做了随身行李的检查。记者席也不需要隔开就坐，三五个人挨在一起是常态。”

来东京这几天，何欢只下载了一款名为“OCHA”的应用软件，每天在线提交体温即可。据他观察，周围其他外国记者有很多人摘掉口罩或没有规范佩戴口罩，但没有工作人员前来提醒。多数外国运动员进入会场后便摘下口罩拍照、聊天。“放眼望去，场内有太多不戴口罩的运动员。”

近四小时的开幕式上，日本努力展现出传统与现代结合的舞蹈，利用“超级变变变”制造回忆杀，运用高科技打造出美轮美奂的“无人机地球”，还引入诸多二次元歌单及漫画元素。

用高科技打造“无人机地球”

“这场开幕式让人们从去年那场痛苦的战斗中转移视线，不仅有笑着跳舞的表演，也有失落、悲伤的主题。”英国《卫报》对此评价说，“没有绚丽的演出，没有观众席的波浪舞，也看不到选手拥抱的画面。东京保持了与世界一样的气氛。”

日本国宝级女歌手MISIA米西亚演唱日本国歌

美国《华盛顿邮报》则称，从中感受到了日本的多样性，引发对身份不同的人如何组成一个国家的思考。但文章也提到：“日本在孤独的开幕式上有些强颜欢笑，缺少奥运会应有的喜悦”。

相比而言，网友们就没有这么“宽容”了，一些人开启疯狂吐槽模式，纷纷回忆里约奥运会上的“东京8分钟”以及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

但当你了解到本届开幕式背后的种种狗血剧情，恐怕就不会感到意外了。

2018年最初公布的导演团队堪称豪华，由日本国宝级狂言师野村万斋、电影《寄生兽》导演山崎贵、“东京8分钟”导演佐佐木宏、著名音乐人椎名林檎、“东京8分钟”舞台打造者MIKIKO、《你的名字》制片人川村元气、著名广告导演菅野薰、残疾人创意导演栗栖良衣组成。但最终，八人中无一人留在团队。

离开的原因让人大跌眼镜。今年3月，日本《周刊文春》获得一份由编舞师MIKIKO团队向国际奥委会提交的长达280页的资料，并在4月1日公开出售的杂志中披露了其中部分内容。

据《周刊文春》爆料，MIKIKO原计划用马里奥来介绍竞技项目，却在之后的内斗中被架空权力而辞职。同样败下阵来的还有菅野薰，他因被指控“职权骚扰”而辞职。

更有消息称，野村万斋提出的“镇魂与重生”方案，本想围绕2011东日本大地震灾后重建，结合传统文化，展现奥运精神。这一方案却遭到时任东京奥组委主席森喜朗的反对，两人意见难以统一。最后，森喜朗利用自己的权力将野村万斋降为顾问，不让其再参与任何具体事务。

在这场内斗中获胜的佐佐木宏最终担任了总导演。但好景不长，今年3月25日，他在聊天软件写到“让搞笑艺人渡边直美在开幕式扮猪”的言论被曝光。在舆论压力下，佐佐木宏引咎辞职。这场风波在东京奥组委主席桥本圣子一句“不再设置总导演一职”中草草收场。

围绕开幕式团队的丑闻一直持续到了开幕式。先是开幕式作曲者小山田圭吾因涉嫌霸凌而辞职、作品被禁用；就在开幕式前一天，开闭幕式演出导演小林贤太郎被发现曾在节目中调侃犹太人大屠杀，引发外界不满，他因此被东京奥组委解聘。而在开幕式当天，因歧视女性引咎辞职的东京奥组委前主席森喜朗或将担任名誉最高顾问的消息传出，引发舆论哗然。

虽说波折不断，东京奥运会终究还是开幕了，大家很快便会从种种不愉快的体验中解脱出来，享受一场由奥林匹克精神带来的盛会。

开幕式过后，各大比赛项目相继开赛。就在第一天，中国队已经获得三枚金牌。开赛前，美国格雷斯诺特体育数据公司公布了其对东京奥运会各国代表队成绩排名的预测。预测结果是，美国队以96块奖牌的成绩位居奖牌榜第一；中国队将取得66块奖牌，居奖牌榜第二；日本队将取得60块奖牌，名列第三。

有分析人士称，很难对中国队作出准确预测——几乎80%的中国运动员在新冠疫情暴发后都没去国外参加过比赛，因此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水平。

比赛前，日本奥委会对本国运动员提出了“30枚金牌”的目标。7月23日，在日本雅虎新闻进行的舆论调查中，当被问及“你认为本届奥运会上日本能拿多少金牌”时，72.7%的日本人表示，“金牌数量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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