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乘3世界杯(压抑的中国篮球，终在东京发出一声怒吼)

我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把桌子上的键盘和鼠标震得弹了起来，此刻我无暇顾及右手传来的酥麻感，只想沉浸在朋友圈刷屏的狂喜中，喉头有些酸涩。就在刚刚，中国三人篮球女队，经过一场鏖战，以16比14击败强敌法国，惊险夺得铜牌。而中国篮球项目上一次登上奥运领奖台，还是29年前的巴塞罗那。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请记住这4个名字：王丽丽、张芷婷、杨舒予、万济圆。她们给哀鸿遍野的大球项目，带来了金牌般宝贵的振奋与慰藉，事实上，很多球迷会认为，这枚铜牌给人带来的刺激感不会比金牌差到哪里去。赛后，四个姑娘紧紧抱在了一起，她们流着眼泪，大喊“中国”。看台上，中国篮协主席姚明不住地鼓掌，在座位上前后挪动着身体——他一贯稳如泰山，这样的场景可不常见。

朋友圈仍在刷屏，几乎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热度甚至远远盖过了几乎同一时间夺得金牌的举重名将石智勇。

“佳音，此刻，把你最想说的话用语音发给我吧。”我在对话框里敲出这些字。因为我想起了一个人，她就是姜佳音，2019年FIBA3×3世界杯女子组的MVP。那一刻，因伤无缘奥运会的她已是泪流满面。多少人为这个项目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在终场哨声响起的那一瞬间，终于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这支女队，本来是一支哀兵。

2019年FIBA3×3世界杯冠军成员姜佳音、吴迪，都遭遇了严重的伤势并接受了手术，尚处于漫长的恢复期，尤其是姜佳音，她是我国女子三篮国际大赛经验最丰富、履历最辉煌的球员——或许没有之一。她们俩过早地因伤退出，对于女队来说是莫大的损失。因此，教练组不得不针对新的情况，对阵容进行了大规模换血。

两个小将杨舒予、万济圆，以及女篮外线核心王丽丽进入正选名单，搭档世界杯冠军成员张芷婷，另一位功勋球员李颖韻则成为了候补二人之一。如此改变，当时引发了一定的争议，只是被郑毅事件掩盖了过去。

显然，除了张芷婷，其他三人的国际比赛经验都很欠缺。尤其万济圆和杨舒予，她俩年仅19岁，长得一看就知道是孩子，她们稚嫩的肩膀，如何能扛得起夺牌的艰巨任务？至于王丽丽，她虽然早已是名满WCBA的得分高手，但29岁的她从未代表中国女篮征战过世界大赛，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国字号荣誉就是2018年雅加达亚运会冠军。她的前景，同样叫人打个问号。

顶着世界杯冠军的光环，带着冲击奖牌的祝福到了东京，但实话说，没有人知道她们能走多远。而且，第一天的比赛，确实如一瓢凉水泼下，浇了球迷一个透心凉。

7月24日，女队上午大胜罗马尼亚，下午就遭到俄罗斯奥委会队19比9痛宰，她们失误频繁、连连打铁，在欧洲豪强的强对抗之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首个比赛日1胜1负，令人担忧——后来证明，这实属杞人忧天，因为俄罗斯队本就具备了争夺金牌的实力，输给她们，没啥丢人的。

接下来三天，姑娘们状态迅速回升，打出了令对手徒呼奈何的表现。最先爆发的是杨舒予，她的球风深具其姐杨力维的神韵，完全男子化的打法，一手变向突破很有迷惑性。第二个比赛日，杨舒予对意大利和法国先后拿到8分和7分，中国队一扫首个比赛日的颓势，拨云见日。

尔后，身披23号、绰号“女乔丹”的王丽丽展现出进攻端的深厚造诣。第三个比赛日，对日本拿到5分，对后来的冠军美国——女队险些击败美国——拿到6分，成为全队最稳定的外线火力点。10场比赛结束，王丽丽以场均5.5分1.4助攻成为全队得分王、助攻王。球员价值、正负值亦为全队最高。

半决赛门票争夺战中，王丽丽狂砍11分，一分球7中6，两分球2中2，打出完美表现。这位据说大学时期就能卧推80公斤的悍将，将球队带到了俄奥代表队的面前。半决赛失利，中国与法国争夺铜牌。这场比赛的开局阶段，王丽丽贡献了全队前7分中的6分，相持阶段，又是她两分命中拉开分差。可以说，非常完美地接过了姜佳音的枪，某些瞬间她投球出手的身影，甚至让人觉得就是姜佳音在场！

两名“内线”球员张芷婷、万济圆，这一大一小，非常好地保护了篮板，张芷婷抢到19个进攻篮板，名列赛会第一。她们俩脚步没那么快，但每一个回合都在对手的拉拽、推搡之下，拼命跑位、卡位。铜牌战有个小花絮，万济圆在内线卡位时，被对手拉得在地上劈了个叉，看得人又心疼又好笑。

这显然是姐妹四人的胜利。但我们也要把敬意，送给不能进入场内的主教练许佳敏（下图前排右三）及其他支持人员。许佳敏很瘦，面容清癯，留一头干练的短发，有时会戴着窄边的眼镜，看起来不像是运动员出身，倒像是个文弱的书生。可她却堪称三人女篮最重要的人物，2018年亚运会、2019年世界杯两次夺冠，她都担任主教练。成为世界冠军的那天，性格内敛的她，在看台上挥着双臂跳了起来，像个孩子。

如果我们从更大的背景下去审视这枚铜牌，会发现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中国篮球人的布局，其实早就开始了。

2020-2021赛季的WCBA联赛，历史上首次加入了三人篮球赛，18 支参赛球队会在进行完五人比赛的次日进行三篮比赛。李月汝、韩旭、王思雨这样的五人篮球国手，都有过深度参与经历。万济圆和王丽丽在WCBA三篮比赛中，都有着非常优异的发挥，这正是她们缺三篮经验却又如鱼得水的原因之一。

杨舒予是个例外，她在联赛里没有打过三篮，甚至出征奥运前的三站集训赛都表现一般，张家港站场均3分，成都站场均3.3分，命中率皆在4成出头，上海站4.3分……总之，可能很少有人会想到，她在奥运会正赛的表现，要远远好过她在集训赛中的表现。只能说，杨舒予是天生的大场面球员，她的表现，对得起她上的那些热搜，和她新增的几十万微粉丝。

领奖台上，她们把手高高举起。队里年龄最大的王丽丽从礼仪小姐的托盘里取过奖牌，一一给三个队友挂上。尔后，年龄第二大的张芷婷把最后一枚奖牌挂在了王丽丽的脖子上。她们是一个团队，就连挂奖牌都是送助攻的样子。看到这里，我的思绪开始飘飞，飘到了2019年6月24日的那个凌晨。

三篮女队世界杯夺冠的消息弹到手机上时，我正在南通采访周琦资助过的癌症男孩小郝。在地球另一端的荷兰，她们在决赛中19比13击败了匈牙利。我从跟小郝的对话中分出神来，扫了一眼手机上女队夺冠的推送，没太往心里去。等采访结束坐上回酒店的出租车，带着些许潮气的凉风打在脸上，再拿出手机去看那条推送，这才有了寒毛直竖、头皮发麻的感觉。

“冠军！我们是冠军！中国篮球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这是夺冠之后，中国篮协三人篮球部官方公众号的推送标题。通常的官方标题，总是冷静、克制、板着面孔，隔绝了感情，可是这个标题，却热情、奔放、情绪失控，仿佛有人怒吼着敲击键盘。我们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去怒吼，自篮球1895年传入中国以来，124年间，这是中国篮球登上的最高的峰顶。三篮的影响力远不如五人篮球，但世界杯冠军的成色，是实打实的。

这篇文章推送不到3个小时，阅读量就达到了10万 ，同时也成为了该号迄今为止唯一一篇10万 文章。从此，人们也记住了这4个名字：姜佳音、张芷婷、吴迪、李颖韻。昨天的铜牌，她们当中只有张芷婷（上图右）一个人拿到了，但军功章里，早就写下了先行者们的事迹。这是一种传承。

手机屏幕一亮，姜佳音（上图左）的回复来了，超大一段，我逐字逐句地读着，有一段感情特别真挚：“也许这就是三人篮球精神。女排有女排的精神，我们也有我们的精神：对胜利的极度渴望，永远把国家荣誉放在首位，不惧对手，遇强则更强！”

在三大球纷纷陷入泥淖的今天，这句话让我瞬间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