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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仁家商为什么不去cba(北京球爹,一场不看终点的竞赛)

更新时间:2022-10-07 21:58:03

赵环宇

能仁家商为什么不去cba(北京球爹,一场不看终点的竞赛)

本文共6098字,阅读约需23分钟

4岁半送到美国特训、一年光训练费就30万……北京的“球爹”圈里,流传着许多光怪陆离的故事。所谓“球爹”,就是指带娃学篮球、打篮球的父亲们,这里所说的“娃”,指的是小学阶段(U12)的孩子们。

第一次听到“30万”这个数字时,我先是感到震撼,然后默默在心里计算:“平均每月2万5,每周6250。”跟冰球相比,这样的支出不过是“洒洒水”,但在篮球领域,却是绝对的天文数字。

数字总是具有极大的冲击力。崇尚工具理性的人会忙不迭地判断它是否合理、划算,也有人试图透过火爆的市场去洞见国篮振兴的蛛丝马迹。不过,球爹们显然有着截然不同的逻辑。

“失败学”

上周日早上7点40分许,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资深篮球媒体人老陈的车在我跟前停稳,他8岁半的儿子丁丁坐在车后排,隔着车窗向我打招呼,把手挥得飞快,脸上挂着跟老陈一模一样的招牌微笑。

丁丁在2017-2018赛季CBA总决赛期间完成篮球启蒙,今年开始接受系统的篮球训练,已经能够熟练运用左右手上篮,而且比赛经验丰富,标准篮架、小篮架,三对三、五对五都打过,平均一年下来打个三四十场正规比赛不成问题。

“心情又好了?”我在副驾驶坐定,问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老陈。“昨天回家就没事了。”老陈乐呵呵地回答。

周六下午,丁丁是气鼓鼓地离开球场的,他的球队在那个三对三赛事中1胜1负,没能打进前三。在关键的半决赛里,丁丁和小伙伴们被对手“剃了光头”。其实,比分被拉到0比8的时候,有的孩子脸上已经带了哭相,我当时很怕他下一秒就会“哇”地哭出声来。

轮到丁丁的球队进攻,队友在弧顶很难出球,一直站在底线录像的老陈罕见地急眼了:“丁丁,要球!要球!”丁丁在慌乱中刚把手举起来,球就从头顶上飞出了边线,失误。老陈这下更生气了:“你在想什么啊?!要球去啊!”丁丁张了张嘴,想辩驳,却似乎又无话可说,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几秒钟,他很快擦干眼泪,继续兢兢业业地贴身防守——尽管取胜无望。

那天下午的比赛开始之前,丁丁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把一只手举到了老陈的面前,有根手指的指尖正在往外渗血。“小磕小碰都是经常的。”老陈侧着脸对我说,手上却没停下,用一块创可贴给儿子做简单的处理。丁丁始终很平静,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哭闹。

结果,这个坚强的小男子汉被老陈一声怒吼“破防”了,沮丧的情绪一直延续到赛后的更衣室里。

严格来说,那不是一间“更衣室”,而是球馆里的办公室,靠里的地方摆着几把椅子和一些运动器械。前北京男篮后卫门维坐在沙发扶手上,以这支小球队主教练的身份例行讲话,丁丁别过自己写满了委屈的脸,赌气般地告诉门维:“我在比赛中运用不了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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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维是这样回答他的:“你哭能解决事吗?你哭一鼻子咱们比赛就能赢吗?如果哭能赢比赛,不用你哭,我去哭去。输了无所谓,但咱输得知道输在哪。以后抢球的时候能不能凶一点,能不能把人撞出去?”

他希望孩子们能“胜不骄败不馁”,不能赢了就得意忘形,输了就垂头丧气。讲完话,他站起来,伸出手,招呼大家做一个互相鼓劲儿的动作。丁丁慢吞吞地把手搭上去,用最小的声音喊了声“加油”。离开球馆的时候,丁丁把老陈甩开好几米,连跟人说再见都有气无力。

看得出来,这场失利再加上爸爸的斥责,对他打击不小。

知名学者刘瑜前段时间有个演讲爆红网络,她感慨说:“我们的社会充满了成功学,但是却没有‘失败学’。”其实体育,就是最好的“失败学”老师,正如白岩松所说:“体育首先教会孩子们如何在规则的约束下去赢,接下来教会他们如何体面并且有尊严地输。”

老陈带丁丁打球的核心诉求有三个,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挫折教育,正确地面对输”。许多球爹跟老陈一样,坚信体育尤其是篮球,能够补上“挫折教育”的关键一环,他们同时坚信,这对孩子将来的发展有莫大的帮助。

“全世界带你去学习”

与老陈父子会合之后,我们一行三人直奔顺义某球馆,丁丁即将在那里参加BIYB联赛(北京国际青少年篮球联赛)U10组三四名决赛,他是队里最小的孩子,却也同样不可或缺。

那是一座投入使用不久的球馆,一里一外两块场地,几十盏顶灯发出的光打在簇新的哑光地板上,映出许多巨大的光斑。斜对角各挂一个巨大的电子记分牌,高端大气上档次。

场边围满了球爹球妈,有的只是淡定鼓掌,但更多的是全情投入——他们甚至比教练还急,恨不得把球抢过来替孩子上场。有个球妈,看到惊心动魄的地方,总是急得跺脚;有个球爹,眉头拧成了麻花,拿着手机围着场地溜达,时不时冲着儿子喊一嗓子:“你躲什么呀?”“跑动!接球!”“篮板!篮板!”比赛中,有个球爹对裁判的某个吹罚不满,在场地一角扯着嗓子喊:“你有孩子没有啊,吹你家孩子你愿意吗,从背后推。”被其他球爹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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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啊,比他们还暴躁。”老陈凑过来对我说,眼睛并不离开手机,“这也是修炼自己的一个过程,你教育孩子,就应该教育自己,你想让他改,根源就得自己先改。”

最终,丁丁所在的球队以35比14大胜,队员们都获得了一枚设计精美的铜牌,丁丁拉着老陈在场边拍了好几张照片,老陈说要把照片发给孩子的爷爷奶奶。不过他小时候可没这待遇,打球都是偷着打,进校队都不敢让家里知道,直到拿了区冠军才怯生生地把打球的事告诉了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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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后,球爹们例行聚餐,我沾了老陈的光,饱饱地蹭了一顿午饭。聚餐的地点选在离球馆不远的一家“平民烤鸭店”,两个相邻的包间被打通,教练和球爹们坐一桌,球妈们和孩子们坐一桌。菜上齐之前,老陈偷摸跑到前台把账给结了,他说经常有家长这么干。

以孩子为纽带,球爹们构建了一个只谈篮球和孩子的特殊的朋友圈,你会发现,有许多网络论坛上热议的话题,被球爹们搬到了这张其时已摆满残羹冷炙的餐桌上。比如,能仁家商和清华附中到底谁更强?

“能仁家商学的是日本福冈(第一高中),日本福冈学的是维拉诺瓦(大学),完全照搬过来的。”身型魁梧的教练侃侃而谈,“你看人家日本福冈那个协作,身体跟连着铁链似的,怎么移动都不会超出那个距离。”

球爹大徐想起了陪儿子Martin到日本参加训练营时的情景,搭话道:“人家根本就不运球,全是传切,跟日本足球似的。”大徐说,光这一个训练营就耗资27800。之后又经香港到深圳参加比赛。一年下来,投入有小20万。他跟儿子有个约定,只要儿子坚持打,他“可以全世界带他去学习”。

他发给我一个账单,上面列明了几项开支:日本营27800、从零开始9280、60次常规课15800……而这仅仅是他花在同一家培训机构的钱。

于是引出一个话题:培养一个U12球员,到底需要多少钱?直接的开销包括训练费、营养费、装备费、比赛报名费,如果要去外地比赛,还得额外加上不菲的交通费和住宿费。其中,训练费是“大头”。

我们可以总结出两个大致的趋势:不在校队的比在校队的花钱多,水平越高花钱越多,“到了一定阶段,不投钱就走不上去,因为那时打的已经不仅是场上的东西了,体能、康复、营养,哪一项跟不上都不行。”体育经纪人马佳——她是丁丁队友大林的妈妈——告诉我,“现在已经不是多少年前了,一把鸡蛋打在墙上,没碎的就是冠军。”

能力超出同龄人之后,培训机构的大课就不再能满足球员们的需求,他们必须进行特训。球爹们给我举了几个例子:街球手赵强,2小时1000-1500元/人;“花式篮球第一人”韩炜,2小时500元/人;外籍训练师每小时1000元/人。

一年20万、30万是比较夸张的数额,我那天所接触到的球爹们绝大多数的支出,都在10万以内。比如丁丁的队友小齐,一年学球、打球要花掉“七八万”。再比如翠微小学校队的小黄,虽然周一到周五跟校队练,但为了强化个人技术,他的爸爸给他报了特训班,再加上寒暑假的集训,总共需要“四五万”。即便是在圈里拥有丰富人脉的老陈,也要花掉两三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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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还仅仅是有形的成本,无形的时间成本就更加难以统计了。

丁丁被老陈训哭的那个下午,我在场馆外的寒风中跟全职爸爸王一飞聊了20多分钟,他的儿子钧钧跟丁丁是球友,最近经常在一起一打一。自从钧钧上小学,王一飞就辞掉了保险公司的工作,全职照顾钧钧饮食起居、陪伴钧钧成长,家里的经济重担则由钧钧妈妈一肩挑起。

王一飞不光要做饭、接送钧钧上下学、辅导作业,还得陪他打篮球,每天雷打不动的2-3个小时。从下午3点半到晚上10点半,大约7个小时,王一飞把时间全都放在了孩子身上。他是学经济的,不止一次跟我提到一个词:机会成本。“时间用在这儿了,别的就干不了了。”

他的“疯狂”不止于此,有时候,他甚至会跟学校老师请假,上课时间带钧钧去练球。这不禁让我想起小齐的爸爸在“平民烤鸭店”说过的一句话:“学习别拔尖儿,拔尖儿孩子也累得慌。”他们是家长中的异类,却不是北京家长中的异类。

言归正传,用一个完整的劳动力陪孩子打球,我问他值吗?

“值啊。”王一飞的回答很干脆,几乎是不假思索,继续笑着——他的笑几乎没停过——说道,“两个人总有一个要为了孩子做出牺牲。甭管成绩怎么样,就这几年陪伴孩子的时间,过后想想,会是非常宝贵的记忆。孩子的妈妈很羡慕我,因为这些事情她做不了。”

“陪他就好”

让我们把目光再拉回到喧闹的烤鸭店。

后来,聊天的话题转向体育在当下教育体制中的尴尬处境。“中午老师们要抢课,孩子们没有运动量呀。”“体育老师不让孩子跑1000米,校长还说做得对。” “当然做得对,不然跑出问题来你负责?”“体育老师的要求就6个字,‘走起来,别崴脚’。”一位球爹的发言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就在球爹们聊得起劲的时候,孩子们也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游戏,尖叫着从一楼追到三楼,又从二楼跑回到包间里,从椅背与墙壁的缝隙间钻过去,绕着餐桌追逐打闹。不知怎的,有两个孩子开始在小伙伴们的起哄声中,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斜着身子,铆足了劲用肩膀去撞对方的肩膀,谁也不肯服谁,直到家长们厉声制止才停手。

丁丁喜欢跟队友们对撞,但他在学校不敢这么做,因为“一撞就告老师去了”。通过打球,丁丁结交了许多朋友,尽管大家平时散居在城市的各处,但一见面就格外亲密,拥抱,模仿NBA球员用Dab的方式打招呼。

“咱们所谓的发小,他们是通过打球得到的,甚至有种战友的情谊在这里边,可以陪伴他一生。挺好。”王一飞说。很多70、80后父母青少年时期的生活圈,都是以父母的单位为圆心,以父母的工作关系为半径的。家庭这一基本单位之上,是“大院”,院里都是父母同事家的孩子,大家从小玩到大,但是现在的孩子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球场上的感情,正如王一飞所说,还有战友情在里面,他们一起在场上流过汗甚至流过血,你为我掩护,我为你补防,“一起扛过枪”的情感纽带,是课堂上不存在的。

“结交朋友”,是大徐花20万供孩子学球的三大诉求之一,另外两个诉求分别是锻炼身体、培养自主能力。再加上前文提到的“挫折教育”,我那两天接触到的所有家长的诉求,都不超出这四个范畴。没有一个家长的目标是职业篮球,充其量是CUBA。

——或许曾经有过将孩子送进CBA的念头,但最终也不得不坦然接受孩子的平凡,这是绝大多数家长都要经历的过程。

小学毕业之后,学业压力陡增,王一飞还能请假带孩子打球吗?到时候面对的,或许只能是“二选一”的困境,“对我们来说,还得面临来自家庭的压力,比如孩子的妈妈还是希望他走学习,到后面(学习和打球)是不可调和的。真要以后是那块料了,再说。”

如果仅以能否进入CBA或CUBA论英雄,这些孩子的绝大多数会成为“分母”,他们走的,是一条大概率没有结果的路。

“CBA每年也就400多个人可以打,进CBA比进清华北大概率还低。”马佳说,中国男篮兵败2019年世界杯之后,金字塔顶的哀鸿遍野和金字塔底的欣欣向荣,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感,令她印象深刻,“孩子和家长的热情没有受到影响。”

“达不到塔尖就不从事这项运动了吗?我们是在背负着整个中国篮球的责任在从事这项运动吗?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运动本身是一个很好的运动。”老陈告诉我,“就像足球,喜欢踢就踢呗,不是我爱这运动,就必须在世界上最牛逼。你爱这运动,那就去从事它。”

换句话说,家长们送孩子打球时不会考虑“国篮崛起”这样宏大的命题,国篮崛起是一个结果,而不是动机。家长们所看重的,不是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而是陪伴孩子走过这条路时看到的风景。

“体育对我们来说,不是竞技,而是教育。那些淘汰的是悲哀吗?实际是他们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在那个三对三篮球赛的场边,老陈指了指丁丁,对我说道,“这天赋打不了职业的,它不是给中国篮球培养球员的,但它是培养球迷的,未来这些孩子,哪怕不打篮球了,也会是中国篮球最忠实的拥趸。”

能仁家商为什么不去cba(北京球爹,一场不看终点的竞赛)

陪伴,是球爹们经常提及的词汇。这是一个父母与孩子相互培养、相互发明、相互改变的过程。拿老陈来说,他边带孩子练球,边修炼自己的性格,从暴躁到相对没那么暴躁。同时,他也在逐渐找回自己对篮球的热情。

“我好久没打球了,跑不动了。”我摸着自己的肚腩说。

老陈拍了拍我的肩膀,显得语重心长:“等你有孩子了,你的热情和潜力就释放出来了。”

他将“孩子练体育”比作生活的兴奋剂,“我40多岁了,生活平淡了,但是陪孩子打球的时候,我会把情绪投入进去,看孩子赢球,比看中国篮球进了世界前八我还开心。”

“在我们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趁着还有精力(赶紧发力),别等你想发力了,却没有精力了。你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给自己一个第二次成长的机会,痛苦和快乐都要一起经历。”老陈说,他把篮球当作一种“精神需求”。

王一飞给我讲过今年暑假里发生的一件小事。

那天上午,父子俩的训练从7点持续到9点。之后王一飞提议就近爬个香山,他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既热且累,“休息休息吧。”王一飞跟钧钧说。可是被拒绝了,“爸爸,我想练球。”王一飞事后想想,支撑他走下来的,可能就是这种非常感人的瞬间。

我似乎可以想象:大汗淋漓的父子俩,如同镜像,孩子映照着父亲的过去,父亲折射着孩子的将来。

“现在我一个人还能解决所有的后勤、陪练,还要做父亲的角色,陪他玩、看书。往后也只能做陪伴了,等他到一定水平了,跑个战术啥也不懂、啥也说不上来的时候,陪他就好。”王一飞说,“我以陪伴的目的为开始,以陪伴的结果看他长大。”

陪伴,功利心含量极低的陪伴。长着一个将军肚的老徐说,如果有一天儿子在篮球道路上掉队了,他也能“坦然接受”,“我深知咱们不是运动员家庭,我看中的是孩子通过篮球锻炼体魄。”

在一次次驱车赶往赛场的路上,在一次次筋疲力尽的下训之后,在陪伴中,孩子的成长不再是捉摸不定的东西。比如老陈近来就发现,丁丁开始对他教的东西有所质疑,开始“不听话,偷偷吃东西”,他的人格正在逐步独立,老陈将这称为“思辨能力的发育”。

“你比你爹上道”

烤鸭店的聚会结束之后,老陈开车从顺义赶回朝阳区,他交代丁丁看围棋课,经过讨价还价,丁丁获得了5分钟宝贵的看比赛的时间——当代小学生都很忙碌,他们的时间像成年人一样被切割成了碎片,车上吃饭、车上学习,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是我最不紧张的一场比赛。”丁丁突然开腔。

老陈分析说:“因为昨天的比赛对你心理成长帮助很大,今天你敢于去主动对抗、主动抢,虽然没抢下来,但重要的是你得去抢,你总有一天会抢到。”

两天前,老陈更新了朋友圈,说是教练体能训练加量,丁丁折返跑输给了比他小两岁的伙伴。老陈看着垂头丧气的儿子,十分心疼,试图安慰:“辛苦丁丁。”结果,丁丁眼望星空,缓缓地说:“不用这么说,我又不是给你练的,是练给自己的。”

“行,小伙儿,人生不易,你比你爹上道。”老陈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