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世界(陈梦：成长，总免不了一些痛)

结束了WTT赛后，国乒难得地放了一个小长假。陈梦的心情不错，从小年开始，一直到春节期间，分享了很多假期的日常。一边给球迷和粉丝们拜年，一边为冬奥健儿加油；前脚和表哥黄晓明相聚，后脚和儿时的队友任嘉伦故地重游。

陈梦的2021年过得跌宕起伏。拿下东京奥运会女单冠军这一分量最重的冠军之后，陈梦的状态一直没能调整到最佳，随后的全运会、世乒赛、WTT世界杯决赛，她都无缘冠军的争夺，也因此错失了成为“最快大满贯”的绝佳机会。

但胜败从来是兵家常事，很高兴看到对生活充满热爱的陈梦，这与她对乒乓球的热爱是一样的。从国家队老幺到奥运冠军的路，陈梦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如今重温这段奋斗的历程，也希望陈梦继续积蓄力量，再攀高峰。

那一场输得疼

陈梦2007年进入中国乒乓球女二队，当时她是队内最小的队员。《乒乓世界》在那年采访“新面孔”栏目时，时任二队主教练韩华就推荐了陈梦，“她球好，综合素质好，球的功底和架子好”，这句评价现在还写在陈梦的“百度百科”里。刚入队的“三好学生”陈梦，在青少年调赛赛场上因为着急自己的状态抹过眼泪，也很早就参与了国乒的竞争，她在比赛里碰过张怡宁，还赢过郭跃。当时的陈梦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她笑呵呵地说：“过年回家，大家都谈论我第一次打直通比赛赢了郭跃姐，我爸跟我说能赢是因为对方没有重视我，但他也鼓励我，第一次赢可能是意外，但赢下来就不错，让我继续努力。”

只要打乒乓球就觉得快乐的陈梦，曾经觉得自己有一个优点，“我比较开朗，有不顺心的事，过一会儿就能缓解了”。即使是在2013年的第十二届全运会女单决赛中，陈梦与李晓霞拼到决胜局，最终3比4不敌新科大满贯，这场连帮陈梦放松的体能教练都感慨“怎么可能不遗憾”的比赛，陈梦自己也感觉挺满意。“当时肯定有一些遗憾，但我觉得这个结果是可以接受的。半决赛我能赢丁宁姐就已经没想到了。”

2017年亚锦赛决赛彻底颠覆了陈梦所有的认知。和陈梦一起站在决赛场上的，是已经连续赢了丁宁和朱雨玲的平野美宇，陈梦感受到了快乐乒乓以外的责任和压力。“我感觉在场上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人已经蒙了。上场时我也会跟自己说喊起来，包括第一局丢了以后我也告诉自己‘没关系，再来再来’，但内心里都是‘为什么这球跟我想的不一样’‘不应该呀’的声音。”0比3，之前没输过平野美宇的陈梦以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比分输了决赛。“赛后我去总结和回想，才意识到自身出现了问题，想的和做的都太单薄了，在当时决赛的氛围下，对自己和对手的预判都存在问题。”

“那场比赛我输下来以后感觉非常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种事’，好像一块大石头突然砸下来的感觉。我还记得我从打完比赛到晚上回到房间，人一直都是蒙的，我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感觉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是难受。”中国女队在本土举办的亚锦赛中丢了女单冠军，陈梦顿时背负上巨大的压力。紧接着在封闭训练期间，场馆里循环播放平野美宇的夺冠时刻提醒和激励运动员。“一进场馆就能看到她赢完我的表情。那次封闭训练里，我们业务学习时看的都是输球的录像，说实话，我当时抵触的情绪是很严重的。”一场陈梦不愿意面对的比赛，在全队的业务学习中要反复观看，这让陈梦对输球有了新的理解。“以前我打球一直挺快乐，输了比赛也就当时一下不高兴。但那场比赛输完我内心是特别有反应的，觉得一下子就变了，和我以前快乐的状态不一样了。”陈梦的“生长痛”在东京奥运周期刚开始，就这样既突然又残酷地来了。

那一次落选觉得“丢人”

2018年初队内的世界杯团体赛选拔赛，让陈梦进入了以前未体验过的激烈竞争中，与她竞争的对手都是比她小的队员，最终在选两人的队内竞争中，陈梦打了第三名。“对落选的自己很失望，而且感觉挺丢人的。参加这个和小队员竞争的比赛，本来就说明我和同批队员比有点掉队了，结果还没打上，就是这种很丢人的感觉。”那时再反省自己在平时训练中的用心不足，陈梦被触动到了，“发自内心地认识到，我必须有一个很大的改变”。

那之后的世乒赛选拔赛最后一轮，全胜的陈梦碰上全胜的王曼昱，最终她3比1赢得了这场选拔赛“榜首之争”，成功入选参赛名单。备战时陈梦故意让自己在思想上吃苦，训练之余挑战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不爱喝的牛奶就是从那时起一直坚持喝到了现在。

2018年的瑞典哈尔姆斯塔德世乒赛，陈梦打了三场小组赛、一场淘汰赛，但她的世乒赛不只是这几次在场上的收获。“坐在下面看比赛时，我也时刻保持着当成自己去打一样的状态。我自己也一样准备一遍比赛，在看比赛的时候会根据场上的情况问自己‘打到这种程度时我行不行’。”那是陈梦参加的第三届团体世乒赛，意识到自己必须改变也必须用心的陈梦，是第一次在场上场下都做到了投入进世乒赛中。“以前不用我上场的时候，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想，只坐在下面鼓掌，比赛回来开总结会，教练和队友们说起我的问题，我还觉得不能理解。那次世乒赛回来的队内总结会上，没有人再说我不用心了。”

接着，陈梦成为2018年亚运会的参赛队员。亚运会团体赛去了五个年轻人，陈梦和年纪相仿的朱雨玲还有比她们更小的陈幸同、王曼昱和孙颖莎，同时陈梦还身兼了女单项目。“亚运会我是第一次在备战时就感觉到了要承担任务，打好比赛的压力一下变成了承担任务的压力。我很渴望打好团体赛，单打也很渴望能拿冠军，想用这次比赛去证明自己。”对于证明自己这件事，在亚运会前陈梦很少提及。“以前没有这个意识，是随着我的年龄变化以及我周围和我竞争的队友年纪越来越小，危机意识自然出现的。”斗志满满的陈梦在亚运会团体获得冠军后，单打在大比分领先时被王曼昱翻盘，最终无缘单打冠军。“打到第七局的时候，我已经有一些感觉，脑子里的信号已经不积极，感觉很不好了。其实亚运会前我准备了很多，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最后在很有优势的情况下输了比赛，当时都有点儿绝望了。”

那一阵子难受得“不想见人”

打完亚运会回到国内，接踵而来的是全国锦标赛。“那时候我感觉自己根本没法参加全锦赛，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到了全锦赛酒店房间里，不想开灯，也不想去餐厅吃饭。那时我感觉没有灯光的时候最安全，每天情绪都非常低落，赛前有三天的训练时间，我也不想去训练馆，不想见到认识的人，到餐厅和训练馆都躲着人走。”通常会笑着开心地和熟人打招呼的陈梦，那几天笑都笑不出来。“我的性格让我不想被别人看出我很崩溃，强忍着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只有李晓霞约她去外面吃饭，周围没有认识的人时，陈梦才觉得稍微不那么难受。“我记得到了鞍山以后，霞姐就叫我出去吃饭，陪我聊天。因为我从小和霞姐一起打球，她非常了解我，而且她也经历过我这样的时期，她说虽然理解，但最终还得靠我自己去战胜。当时我说我不想再打乒乓球了，我也知道这是带着情绪说出来的话，真要放弃我根本就舍不得，但依然控制不住地说我不想打了。”

“我在那之前感觉自己是特别乐观的，难受也就难受一下，即使有压力，整体还是快乐的，而且想问题总会想好的那一面。但那次输完，难受的感觉一直在持续，想的总是‘我为什么就赢不了呢’。站在全锦赛赛场上，我肯定是不想输，但过程中不好的想法总会蹦出来。”陈梦感觉到非常痛苦，比赛中如果再碰上比分领先被对手追回来几个，她就受不了。“有阴影一样，突然不好的信号全会出来，‘领先好像就赢不了’‘又要输了’全都是这些杂念和声音。”

亚运会的阴影一直伴随陈梦来到年底，那年的奥地利公开赛决赛，陈梦直落四局战胜了王曼昱。从亚运会到奥地利公开赛，陈梦感觉自己经历了很大的转变。“我问自己，不打球了甘心吗？肯定不甘心，努力了这么久，不能被一次比赛就击垮。我也跟自己说，不能输了一次比赛后就逃避，‘为什么总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有了，因为平时积累的不够，我又绕回了这个几年前就存在的根源，终于真正想通了。”陈梦知道，她要比亚运会前做到的“已经很努力了”更加努力才行。

那一年像“西天取经”的第一步

“拿奥运冠军就像西天取经一样，我觉得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在隔离小屋里，刚回忆到2019年的陈梦笑着插话说。

2019年陈梦不是没拿过冠军，但两个比赛的亚军一样让人印象深刻。亚洲杯陈梦又一次输给朱雨玲，也又一次错过了她渴望的世界杯参赛权。布达佩斯世乒赛，陈梦一路过关斩将冲进决赛，又输给了刘诗雯，还经历了“感觉赢一分都好难”的一局0:11。那场比赛后陈梦又经历了想黑天一个人出去走走的时刻，但这次她能很快告诉自己不要被一次比赛击垮。

终于到了年底，一直坚持着不放弃的陈梦站在了瑞典公开赛的决赛场，对手是已经连胜王曼昱和孙颖莎、仿佛在复制前一年连过三关国乒主力斩获冠军的伊藤美诚。“我又守在最后一关，就像2017年亚锦赛打平野那次一样，但我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两年啦，我这两年的经验和积累，跟亚锦赛时的自己肯定不一样，不要再想那时候输给平野了，今天就是今天这一场球。我觉得那场比赛前在准备上，包括对自己的把控和对自己的了解程度上，都要比以前成熟很多。”

不仅如此，陈梦还没有回避网络舆论对她的不看好。“以前我根本不会看大家怎么说，怕受影响，但2019年打伊藤之前我特意去看了，这些怀疑的声音在当时对我来说反而变成一种激励。”那个乐观的、习惯把未来往好了设想的陈梦，在她成熟后又悄悄回归了。“比赛我准备得很充分，而且不是只准备我和对手，在困难准备和自身预判上，想得比以前更全面。”比赛虽然经历了1比3落后的被动，但陈梦的思路一直很清晰。“第五局开始前，我下来还和马导（马琳）说我下一局要怎么打，她可能有什么变化等等。”赢下伊藤美诚，陈梦说：“这场比赛让我过了一个心理关，不会老在关键时刻怀疑自己了。”

闯过心理关的陈梦在2020年迎来了爆发，连夺全锦赛单打冠军、女子世界杯冠军、总决赛女单冠军。“2020年的每一场比赛对于每个人来说都非常重要。”全国锦标赛女单决赛，陈梦说自己打回了20岁的感觉，那是“人在场上很轻松，完全投入和专注在比赛里，从赢下第一个球开始就能很释放地喊出来”的感觉，也是“有乒乓球打就快乐”的感觉。更珍贵的是，陈梦是在挺过了2020年中期的“煎熬、消极和焦虑”后，获得了自己的第一个全锦赛女单冠军，收获冠军的同时，也得到了一段自我突破的财富。

“2020年世界杯比赛前，我很渴望能抓住这次机会。之前自己两次在亚洲杯比赛中获得亚军，没有拿到参加世界杯的机会，在这次参赛前与我相关的争议有挺多，但从我的角度来说，队伍给了我这次参赛机会，我就很想把握住，特别想赶紧站上赛场。”在世界杯赛场上，陈梦看到自己长大了，“摆脱困难的方法增多了，能力也增强了”。她也终于体会到非常渴望赢下来的比赛，她真的赢了。所以赛后陈梦情绪很激动，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想自己拿到了一个很渴望的单项冠军，接着又突然意识到这冠军对我来说是新的突破，更是新的开始。”

那一个在东京奥运会圆的“梦”

“在比赛前，该做到的都做到了，比赛时我只需要投入进去，全力以赴去拼，去打好每一分球就可以了。”东京奥运会前，陈梦就是这样把能想到的都做了，而且都做得很好。“备战的每一天都真正落到实处，当天有问题当天就去解决。”陈梦觉得在威海备战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又特别充实，每一天都很有目的性。“在封闭训练里我也和教练请教了很多，听到了很多关于奥运会的形容，他们说奥运会上会有多紧张，平时失误一个球感觉没什么，奥运赛场上失误一个就跟要命一样。但说实话，我没有经历过，只靠听别人讲真想象不到会是什么样。”

陈梦的奥运备战也不全是一帆风顺，虽然她基本保持住了相对稳定的心态，但随着奥运临近，也会出现一些焦虑。“封闭训练后期，我身上和心里的不舒服非常明显，感觉自己根本调动不起来，人特别累，一开始我把这些当作是练多了这个客观原因，但当我找刘主席聊时，他告诉我这就是赛前焦虑，是我的心态让我把不舒服都放大了。包括王楠姐也给我讲了很多，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真的累，而是心态上出了问题。”因此热身赛上，陈梦主动请战，申请加了一场与张瑞的比赛，“我想去试着挑战一下调动自己”。

出征奥运会的时候，陈梦笑得很灿烂，“当时单纯感觉要去打奥运会了，特别开心”。走进奥运场馆的时候，陈梦同样单纯地感慨，“原来奥运场地就是这样的呀”，她停顿了一下给自己补充，“好像也没有很特别，就是多了五环”。

进入比赛，陈梦准备到了前两轮不熟悉的对手可能相对难打一些。“每场比赛都有不同程度的紧张，我打第一场球之前就有点担心自己是第一次打，又是第一场比赛，对手却已经打过两轮适应了，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别看那场比赛我只打了20多分钟，但赛前训练都练不动，特别沉，就拼命调动自己。打完下来以后，了解到原来比赛是这样一种状态，就能很自然去准备第二场，准备比赛的过程中，我一定要做到的是想到什么都去和马导（马琳）说。”

1/4决赛陈梦对上中国香港队的杜凯琹，面对0比2落后的局面，封闭训练时模拟过的经验跳出来给陈梦帮忙。“队内比赛里我们有过从0比2开始去打比赛的模拟，在赛场上就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也没有慌。赛前我准备到了比赛会比较困难，杜凯琹的球挺对我路子，这一点我也准备到了，能把比赛给翻回来的信念还是挺强的。”一直到4比2赢下比赛坐在返回奥运村的车上，和马琳一起分析比赛的陈梦才感觉到了后怕。“分析着分析着，就有一种从悬崖边活过来的感觉，不过经历这么一场比赛感觉自己打开了一些，坚持着挺过来，也挺不错。”

半决赛对上于梦雨，赛前陈梦根据于梦雨在奥运会上的出色发挥做了细致准备，在场上执行坚决的陈梦，又赢下一场准备充分的比赛。“半决赛结束后，我也和之前一样，按部就班地去准备后面的比赛，莎莎对伊藤的半决赛我是在手机上看的比分，回到奥运村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吃饭和休息，然后看一下比赛结果，确认决赛是对莎莎，再去准备一下决赛。决赛是对自己人，终于能放松一些了。”

说起奥运女单决赛，陈梦笑了，“我觉得我们两个这场决赛打得一点都不好看，没有我们平时打出来的球好，除了第一局是我落后追回来再9:11输了，最后一局局分到了9，其它4局比分都被拉开了。奥运会的决赛感觉不是想咬住就能咬住比分的，可能这种气氛就会让我们发挥得没有平时那样充分，赛场上是在比谁比谁多上台一板，比的是最简单和最基本的东西。打完我才感觉这就叫奥运会，哪还顾得上打的球漂亮不漂亮呀。”

真正的奥运比赛和以前所有的想象可能都不一样，获得冠军圆梦奥运的心情，更是靠想象无法模拟的。“给自己挂上奥运金牌的时候，我非常开心，因为这是自己多年的梦想，同时还有一种感觉是：我备战了这么久就打完了？我依然很享受在其中，在这之前的每一个纠结和煎熬，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