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车赛车游戏(小时候跃跃欲试的水车如今淡出了视线)

文/周继志

想起水车，就像想起一幅优美的画，就像回味一首隽永的诗。那是传统农耕文化遗落在我心田的一颗明珠，一经想起，就格外熠熠生辉。

上世纪七十年代，水车还是重要的农具。山里易干旱，往水田里提水，就得依赖水车。屋门口的堰塘，是生产队主要的水源，一到夏天，水车就会架在那里，大人们隔几天去车一回水，将堰塘的水提上来，通过堰阍，流进水田里。

冬天，要挖塘泥，也会用水车把堰塘的水车干。因为是山区，没有河，储水靠的是堰塘，车水也只能车堰塘里的水。而生产队的堰塘，能排上用场的，也就屋门口那一口堰。于是，这口堰的堰堤上，堰阍的下方，挖有一个平台，是专门架水车用的。两个架座一摆，将水车轱辘搁在架座之间，套上叶子刮板，水车就算装好了。

车水时，人趴在轱辘上方的木杆上，双脚轮番踏动踏拐，轱辘开始转动，带动叶子刮板一起转，水就顺着水槽提上来，流入堰阍前用土坯围城的水池里，水就车起来了。看似简单，但轱辘沉，要踏动不容易，而踏拐又跟着轱辘在转，把握不好节奏，很容易踏空，所以，车水的都是中青年人。偏偏水车吸引小孩，每次车水，旁边都会围着一圈小孩看热闹。

水车也确实稀罕。十几米长的水槽，一头连着轱辘，一头扎进水里，叶子刮板徐徐转动，象一条巨大的蜈蚣在原地爬行，就不由得你不好奇，想看看这些刮板如何就把水提上来了。而大人们悬在空中，步调一致地踏动踏拐，将轱辘踏得溜溜转的那份从容，更让孩子们羡慕，看大人们车水，没有那个小孩子不跃跃欲试的。

终于，大人们停下来歇工，胆子大的小孩子就会爬上水车，双手吊在木杆上，拼命去踩踏拐，试图车出水来，水车却不听话，根本就不肯转动。有的小孩子胆子小，根本不敢爬上水车，偏偏又喜欢水车，就用手使劲地搬踏拐，一不小心，水车还真的给搬动了，趴在水车上的那一个还没反应过来，一脚将踏拐踏空，悬在木杆上，惊慌失措地踢动双脚，坐在一旁抽烟的大人一看不好，就会骂骂咧咧地走拢来，把将要从水车上掉下来的孩子抱下来……

几乎每个玩过水车的孩子都有这种经历。就是在这种嬉戏中，我学会了车水，论年纪，应该不到十岁。其实，真正车水时，几个人一起用力，并不费劲，但双脚需要连续不断地抬起踏下，需要耐力，更需要所有上车的人保持默契，一旦有人使坏，突然加速，跟不上来的人就容易踏空，弄不好，转动的踏拐会将踏空的人剐伤，所以，即便小孩子学会了车水，大人也不会轻易让孩子们正儿八经地区车水的。对于孩子们来说，车水，无非就是一种游戏，而水车，是平时难得玩上的玩具而已。

稻子抽穗的时节，稻田需要补水，生产队就会安排车水。一架水车六个人，全是精壮的劳力，但一个工车不了多少水上来。于是，晚上继续车。堰塘就在屋门口，生产队哪天车水，只在屋子里就知道。水车噗噗地响声从堰塘那边传上来，均匀而有节奏，在寂静的夜晚，和着蛙声，让山村显得很有生气。

忽然，堰塘那边传来“哦嗬嗬”、“哦嗬嗬”的吆喝声，我知道那是车水的大人们在“打跑跑”，就是突然有人提议加速，其他人响应，大家以“哦嗬嗬”为号令，把轱辘踏得飞转。但凡“打跑跑”，就预示着一天的车水行将结束，“哦嗬嗬”声停之后，大人们慢悠悠地再车一气，堰塘那边的噗噗声就静下来，车水的人一起涌进生产队的队屋里去领饭——生产队的规矩，凡是打夜工的日子，都会安排人煮饭，每人分一大碗米饭，算是对打夜工的犒劳。却也记工分，因此，只要队长提出打夜工，家家户户的人都愿意，那时缺吃少穿，一年四季都是瓜菜代，能有一碗白米饭吃，不亚于现在吃一顿鲍鱼，哪有不愿意参加的道理？

我们家没有劳力，这些事都轮不到，因此，对一碗白米饭的向往我至今记忆犹新。不过，我并不嫉妒，我知道，水田缺水，抓紧车水，水田就不会干涸，就不会影响稻谷生长，一年的收成就会有指望。那时，口粮都靠生产队分，生产队有了，才分得上，这点道理我是懂的。虽然也向往一碗白米饭，但我更向往稻子成熟的时节，当又一个夜晚来临，当堰塘再次响起噗噗的车水声，我就像稻田的禾苗喝上了堰塘的水，心里是无限的滋润。

高中毕业以后，我没有机会继续上学，在农村呆过一阵。那时，已经包产到户，我们家的田也在堰塘下，稻田需要补水，就几家人一起车水。我也车水，一脚一脚地踏在踏拐上，一会就汗流浃背，但清风徐来，让人格外舒坦。在我做过的所有农事中，我觉得车水虽然劳累，但很有趣味，尤其是“打跑跑”的时候，大家脚下生风，口中吆喝不断，很有些田园牧歌的味道。这种劳动的欢乐，因为水车，我体会很深。

其实，还没包产到户时，生产队就已经有抽水机了，抽起水来，比水车效率要高得多，还不累人。但包产到户之后，抽水机没人愿意用，容易坏，还要烧油，况且几家几户合伙车水，也不费事，因此，水车还是家家户户的宝物。后来，有了专门上门提供抽水服务的了，人们图省事，需要抽水，大家凑点钱就把水抽了，水车开始淡出，遭遇冷落。现在，村子里种田的多是老人，更不会有人去车水了，水车终于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我怀念水车。有人说，水车是落后的象征，抽水机替代它，是历史的进步。我承认，抽水机确实比水车先进，但是，水车曾经带给我的好奇是那么清晰，车水的欢乐是那么真实，我有什么理由不怀念呢？一个祖祖辈辈以务农为本的人家，水车是多少代人赖以灌溉的水利工具啊，佛洛依德说人类的潜意识是可以遗传的，我相信，我的潜意识里，一定有祖先遗传下来的关于水车的记忆，所以，每每想起水车，我就感到无限地亲切。

那蜈蚣一样原地爬行的叶子刮片，那悠悠转动的水车轱辘，那“哦嗬嗬”传向远方的吆喝……你能说那不是一幅画？不是一首诗？而1700年前，人类生产力还极其落后的时代，水车就被我们的祖先发明和使用，你能说那不是中国农耕文明的杰出之作？

落后是相对的，对于平原灌区，水车当然不及抽水机，但对于山区，尤其是田少水缺的地区，适当地保留水车，不仅仅是一种文明的传承，恐怕更有实用的价值，更不用说有另一种劳动的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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